他想不出来了。不让他思考显然是这惩罚的一部分。他只能坐在那里,尽量保持着叙述的连贯。很多约律类都有测谎能力,或多或少的,大部分并不基于生理活动观察,而且既然现在他处在一种意识迷幻的境地里,他那些用于掩盖谎言的小技巧也就变得无用了。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他本来没有打算撒谎。想着将要到来的事。想着道路与期望。想着失败和洗瑕洞。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用朱尔的话说——真实自有其力量。
啊哈!他听到那东西高声嘲笑。现在一点也不像是姬瑗的声音了。那是沙哑而粗砺的嗓音,充满了冰冷的怒火。但是紧接着那声音随着他的头痛一并消散了。坐在他对面的人仍然盯着他,面上挂着毫无喜悦的微笑。那神态里既充满轻蔑,又似乎全是嫉恨。那是充满生命性的独特的情绪表达,可同时也叫一切看到这表情的生命都恐惧不安。那是蛰伏的虫豸与腐朽的尸骸。它现在完全是它自己了,似乎通过折磨他的头脑,这潜入之物便渐渐掌握了情况。她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把右脚踩在石椅边缘,而左手敲打着椅背。
“你,”她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已回答过了。”姬寻说。
“你说你是个找路的,是不是?你该死地做了什么?”
“我在试着使用一台许愿机。它召唤了你来作为一种对抗停机的防卫机制。我想我只能……”
“你搞错了。”
姬寻转动了一下脖颈。那冒充姬瑗的人厌倦地看了看他。
“我不是什么防卫机制,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她冷冰冰地说,“我来是为了阻止你们这些人再把机器打开。我得防着那东西再进来……看来这事儿是完了,是不是?不知怎么你们又搞到了一台。”
“我们并不止这一台。”姬寻说,“而且恐怕我们对过去的认知也有所不同。”
那似乎没有使对面感到惊奇。她仍然冷冰冰地望着他,恶意而充满厌倦。她好像费劲地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发出了几句谩骂。姬寻知道那是谩骂或诅咒,因为那语气极不友善。但是他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是什么,那只是一串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模糊滚音。然后她站了起来。肩膀上的放射状光芒有节奏地旋转着,那是足以贯穿小型星球的棱镜之光。
姬寻曾听说姬瑗给自己制作了这样一个随身的智能助手,用以弥补微子的缺失。他没有亲眼去检查过,因为姬瑗毫无疑问知道怎样检测监视器。在赤县想使用更复杂的技术是非常困难的。此刻,那综合化工具的提示光在她肩膀上轮转着闪烁,变幻形态的方式就像那位夫人走过寒霜时,天际之光在高塔间舒展摇曳。但在那俯瞰着他的眼睛里,他没有看见火光,只有浓厚的阴影拥挤在洞穴深处。
“我放过你。”她说,“这一次我放过你,但是下一次,在适当的时机,我将为你而来。这是我得到过的保证——不管谁在我面前用了那些该死的机器,不管是谁想给那艘渔船解开锚绳,我都会在你们成功以前把你们杀个精光。记住这件事,你这到处乱钻的鼠辈,你这个为了盗取火种而烧掉一切的窃贼。你们那些摹仿来的小机器对付不了我。你们再不可能拿出更像的玩意儿了,嗯?让我给你留一份告别礼物。记住我吧,记住这双眼睛。下一次你见到我时,你就知道自己该付账了。”
碎头器又一次桎梏在姬寻的头脑之上。他的脑脊液与神经纤维全都着起了火。那火焰的色彩如此不洁,在他碎裂变形的头骨内侧沁入了挥之不去的污秽图形。形状。毒蛇之眼。爬行物之眼。那冰渊之前的仆从在狂吼疯笑。他从黑暗深渊的梦里得到主人的旨意,那声音回荡在刑具的每一个缝隙里: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一个也不留!去把他们杀个精光吧!上啊你这头爬虫!
姬寻开始呻吟和抽搐。在那双荡漾在光澜深处的眼睛注视下,他的思维如狂风中打转的碎纸片。最后的安全机制被打破了。它早就被打破了。他不再能把知觉和理性分开存储,除非他现在立刻重建一道安全墙。他必须把对图像认知的区域和别的模块分开。或者他也可以直接执行绝境对策。现在也许应当试试。去吧。把他们杀个精光。那条让他后悔的道路。把他们杀光——他不能再相信0206——不管是躲进坟墓里的还是刚从母亲肚子里成型的——那理论的起源是不自然的——全部都得杀干净——基地至少需要一个警告——上啊爬虫!爬虫!爬虫!
他无声地尖叫着。那双眼睛已经完全把次序打乱了。狂躁与混乱在他的思绪里如蟒群那样纠缠扭曲着,撕咬能接触到的一切。他想要伸手抓住一把火,抓住那炽热的放射状的霞光,好把蛇群从印象里统统驱散。在幼年时代他曾见过那片深红是如何驱赶寒霜和邪祟,可是现在他已呼唤不到了,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只是一连串恶意的滚音。他明白了。从那视线里侵入的是影子。它在用他的身体说话了。
要杀光他们。影子强迫他倾诉道。
所有试图让那渔船飘荡起来的,一个也不能留下。这就是你的任务。不管你本来对那台该死的机器许下的愿望是什么,你唯一的选择就是照着影子的意思办。现在你暂时逃过了。但是影子还在这儿,影子还记得一切。你早晚要回来付你的代价——但是这一次我放你走,因为你对她会有帮助。她会把整件事算清楚的。不管是在哪条路上,她总是会把事情搞清楚的。我清楚她肯定还在干那件事。
幻痛戛然而止。
棱镜之光在他上方变幻。他所寄望的,并且试图补偿的那个轮廓已经消失了。在黑暗里,他只看见那两汪毒池在闪烁。
啊。影子说,听起来若有所思。她早都安排好了,是吗?所以,她最后还是找到了一台。那肯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告诉我,她们把锚绳栓紧了吗?
姬寻闭着眼睛。急促的呼吸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在意识里回答道。但那却不完全是真话,他一摆脱入侵就已开始快速地思考起来。
你该走了。影子说。
替我向新姐妹会的主持人问好。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