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轻笑一声,摆手道:“好了好了,你继续说下去——既然日新都教你们怎么办了,为何今日搞得乱七八糟?”
“这……”陈矩郝然道:“皇爷恕罪,净军岂能与侯爷亲自调教过的精锐相比,侯爷的那些部署之法,在禁卫军、九边精锐之中或许能如臂使指、令行禁止,但净军完全没有做过类似的训练,陡然效彷,自是有些混乱的。”
朱翊钧看来对此说法也能接受,但关注重点反而换了方向。他沉吟片刻,问道:“你方才说,日新发现外廷有些人听到皇嫡子出生的消息便面沉如水?”
“是,侯爷是这样说的。”
“都有些什么人?”朱翊钧又问。
“这个……侯爷没有细说,奴婢二人当时也没敢多问。”陈矩小心回答道。
其实这个回答很是高明,因为“奴婢二人”理论上是不得干政的,而高务实作为朝中阁臣,尤其是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就要继任首辅,那他也应该是“不得交通内宦”的,所以“侯爷没有细说”也理所当然。
果然,朱翊钧虽然微微皱眉,但很快展颜,颔首道:“你们问他该如何守备坤宁宫,他也愿意在不沾‘坤宁宫’三字的前提下教你们一些手段,归根结底都是在担心外廷有人狗急跳墙……是吧?”
陈矩不敢答应,只说道:“这个……倒不敢如此说,只是皇后娘娘和皇嫡子身份至重,无论如何总是小心无大错。”
朱翊钧没有立刻回答什么,踱步沉吟片刻才道:“那便如此,你们好好按照日新教你们的办法演练一下坤宁宫卫戍,当学其神而不止于形。之后,你们也要再督训一下净军,莫要再如往日一般湖弄。”
“是,皇爷教训得是,奴婢遵旨。”陈矩立刻答道。
他正以为今日这番对话即将结束,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该告退了,谁知道朱翊钧又突然问道:“常洛那边,今天有什么情况吗?”
陈矩听得一怔,尴尬道:“这个……启禀皇爷,奴婢今日忙得昏头转向,把这事给忘了,奴婢万死。”
朱翊钧果然皱眉,但看了看陈矩,想到他今天要按照高务实的标准重新安排坤宁宫的守备,这对他一个并不通晓军事的内宦而言,的确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因此忽略了其他事,倒也不好过于求全责备。
“且先记着。”朱翊钧道:“你先下去吧,顺便把王安叫来。”
陈矩应了。他知道,皇长子那边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本来也更应该问王安这个东厂提督兼皇长子的大伴。
等王安来时,陈矩已经离开多时。
此时的王安才三十出头,这样的年纪就已经做到东厂提督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很多人都把他看做是陈矩提拔的接班人。
虽说接班不接班最终还是看皇帝的态度,但陈矩地位稳固,又与高务实交好,一旦陈矩真要退休,皇帝肯定会问他推荐谁继任,也可能会问高务实,因此王安的机会无疑还是最大的。
[注:司礼监掌印由谁接任这种事,理论上和外廷没关系,但实际上真不一定。比如当年高拱就推荐过孟冲,硬是把理论上排在更前面的冯保挤了下去,使得当时冯保对高拱又怕又恨。]
王安虽然年轻,但他的身体确实一直不怎么好,不仅颇为清瘦,面上也有些蜡黄之色,好在精神气不错,腰杆挺得笔直。
他是东厂提督,又是近侍出身,很快进殿拜见。朱翊钧也不多话,见面便问道:“常洛今日情绪如何?”
“皇长子今日……”王安斟酌用词,道:“略有不安。”
“是‘略有’吗?”朱翊钧挑眉看着王安:“朕倒不知道,常洛已经有如此深厚的养气工夫了,看来你这大伴功劳不小嘛。”
明朝的皇帝们寻常时并不总是自称为朕,一旦说了,那就是明白无误表示自己现在是以皇帝身份在说事,说公事。
王安也知道这个问题前面有坑,但此刻不得不正面回答:“启禀皇爷,天道自有定数,皇长子既不可违,更不可改,除了略有不安又能如何?奴婢以为此乃情理之中,还请皇爷明鉴。”
“那么,依你之见,他在不安什么?”朱翊钧斜睨着王安,道:“他虽是长子,毕竟不是太子,为何要不安?”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甚至完全可以说是明知故问。
在王安看来,国本之争已经闹过几回了,要不是高务实每次都明确表示要等皇后娘娘诞下嫡子,现在搞不好皇长子已经做了太子了。
而即便他没能做上太子,可是由于之前国本之争中已经有大批官员表示支持皇长子为太子,皇帝这边肯定会有某些想法。
如今皇嫡子出生,皇长子的太子梦基本告吹,那就要反过来担心当年那些情况被旧事重提,甚至眼光放得更长远一点的话,还要担心将来新君即位之后被整,怎么可能做到没有不安?
王安苦笑道:“皇爷,皇长子此前要面对皇三子之‘亲卷’,日后要面对皇嫡子之‘正统’,他自己纵使并无任何用意,可多年来已有许多外廷朝臣将之推上风口浪尖。时至今日,他又岂能安如磐石?至少,他原本总能做个逍遥王爷、富贵闲人的。”
朱翊钧先是听得眉头大皱,但逐渐的,又似乎有些感慨起来。或许他有了一种感觉,自己这长子虽然不讨喜,但终归还是自己的儿子。
这天下虽然不能给他,可一世逍遥富贵总该是要给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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