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月中,制军衙门下令,要求马刀刀术以昔日戚总戎在任时所传授之法习练,凡蓟镇之兵只练辛酉刀法。
经台明鉴,此令下达之后,别部如何反应末将不知,但我部闻讯立刻哗然。何以?盖因戚总戎昔年所传辛酉刀法乃是步战长刀之术,其需以双手共执一刀。
此刀长足五尺,后用铜护刃一尺,柄长一尺五寸,共六尺五寸,然重仅二斤八两。其与此前所配发之马刀形制全然不同,刀法自然也绝不相配。
于是过了半个月,总戎衙门又来了新令,虽然没说不练辛酉刀法,却要求我等另习一套刀法,据说为土默特已故名将脱脱(恰台吉)所传。此刀法极简,仅有三式,曰‘拖刀’、‘抹刀’、‘格刀’……”
“此刀法本部堂亲眼见过,你不必详述。”高务实摆手道:“后来呢?”
这套刀法高务实的确见过,而且是恰台吉当年受他邀请,亲自演示给他看的。这套刀法简单归简单,不过与其说是“刀法”,其实不如说是一种用刀的技巧和思路。
简而言之,这“三式”的前两式是进攻性的,后一式是防守反击性的。而无论哪一式,基本思路都在于借马势为己力,以便于“轻松杀人”。
这三式之中最典型的借力杀人就是“拖刀式”,其与后世电视电影中蒙古骑兵冲入敌阵之后左一刀右一刀的乱砍乱杀完全不同。它是反手持刀[注:刀刃朝前,从小拇指侧伸出则为反手。],整个刀背用手肘和前臂完全顶住,后臂侧平举而稍稍内收——然后几乎保持不动。
也就是说,这一式在战斗中只需要调整举臂的高低,刀锋的力度全看马速,马背上的骑兵本身几乎不向前发力。而由于手臂手肘顶着刀背,既可以避免虎口震伤,又可以确保动作始终不变形。
这一式刀法显然不是大将单挑的招式,而是成队骑兵冲阵所用。好处就是一次冲阵击穿敌阵之后,己方几乎没有体力损失,而杀伤力却高得惊人——战马冲过去有多猛,你这一刀就有多猛。整个马队冲过去,就仿佛是收割机开过了小麦地。
另外两式虽然各有区别,但大原则上都是利用马势为自己所用,或借力卸力,或借力杀人。总之都是尽量避免自己用力强拼,而造成一种对方自己往你刀口上撞的趋势,籍以确保己方骑兵永远在“耐力”这一项上占据显著优势。至于具体动作,这里就不一一详说了。
徐龙见高务实连具体的刀法都见过,心里倒也有几分吃惊,暗道“高司徒果然知兵,竟连士卒操训之法亦知之甚详”。好在吃惊归吃惊,他在这件事上倒是毫不心虚,着意恭维了两句之后便言归正传了。
“经台明鉴,似这等两衙意见相左之事,短短半年之内发生了数次。刀法争议之外,其他方面也还有不少,具体到夜不收这里也有一些。例如夜不收原本主要是在平时出塞收集情报之用,但在战时到底应该如何使用他们,又如何为他们配置装备,这也是有争议的。”
高务实这次略有些好奇,问道:“都有些什么争议?”
徐龙这次却偏偏让贤了,转头看了颇贵一眼,道:“经台,颇游戎亲自参与了这一争议,此事要不请他来详述?”
高务实便朝颇贵看去,道:“颇游戎,那你来说说吧。”
颇贵见徐龙把这倒霉差事推到自己头上,心里大为不满,但当着高务实的面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苦笑道:“恩堂,徐游戎这是在说末将出了馊主意呢。”
高务实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奇道:“此话怎讲?”
“之前呢,夜不收基本上是不披甲的,其中马是完全不披甲,人也只穿皮质比甲。至于武器,以往夜不收是不用火器的,因为这玩意儿声响太大,不符合他们平时的差事。
夜不收当初随身三件宝分别是骑弓、马刀和匕首,而且这马刀也不是去年下发的那种,而是蒙古刀,相对来说要短一些,同时也更弯。
去年骑兵武器和具装大幅变动,末将虽然是蒙古人,但末将自己试了试,发现新式马刀虽然未必适合冲阵,但如果是小股骑兵互相陷入肉搏则明显更有优势,于是末将主张换装新式马刀。
另外就是具装问题,这事儿制军衙门说东西发了,但各部应按照各部的情况来考虑是否换装。总戎衙门则说既然是兵部的命令,那自然是都得换的,不容例外。
整体来讲,我军有射程优势,而达军(即鞑军)弓矢难以远距破甲,故末将认为披甲作战能有效降低伤亡,因此末将当时坚持骑兵全部换装,包括夜不收。
至于为什么要包括夜不收,是因为末将觉得夜不收平日一般是做探马之用,探马又最容易和敌军探马陷入小规模遭遇战。如此则披甲更有机会在冲突中活下来,把有用的消息传回军中。
当时也有不少同袍反对,例如徐游戎便是反对的。他认为夜不收首先要隐蔽,其次要跑得够快、够远,披甲对这些都有影响,因此他反对披甲。”
高务实眼珠一转,瞥过徐龙,徐龙只是点了点头,朝高务实微微躬身,简单地回答了一个“是”字。
今天的夜不收是披了甲的,可见这次争议是颇贵赢了。高务实心中也有点怀疑,到底是颇贵另有道理,还是他仗着宣大嫡系出身,将徐龙的意见强压了下去?
因此他便问颇贵:“那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些的呢?”
颇贵叹了口气,道:“末将自己就是蒙古人,有些事末将……只是不便明说。”
高务实摇头道:“你出身蒙古,是蒙古族,但却不是蒙古人——你是明人。所以,没什么不便明说的,只管说来,本部堂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都来了,颇贵自然不敢不说,因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就算夜不收是我军精锐,可即使是夜不收,即使是不披甲……难道真到了要和蒙古人比谁跑得快的时候,夜不收就有胜算吗?
恩堂,末将三岁时连走路都还走不稳当,就已经被家里人天天放在小马驹背上骑着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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