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对努尔哈赤虽有提防,但只是最低程度的提防,只是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下意识反应。一旦数次秘密观察都发现努尔哈赤毫无异动,他就彻底放松了。
这一放松就出了大事。
努尔哈赤经他一放松,在城内的巴牙喇亲兵高达千余,又从外调入了数百——李成梁准许的是五百,实际上努尔哈赤因为得到其余李家军诸将的好感与默许,调入了至少八百。
这样一来,努尔哈赤在城中的兵力已然超过两千,且全都是步卒精锐。
而此时,辽东军在城中虽有七千余人,但有马的只有两千——这个说法还有问题,因为赫图阿拉城内的马棚马厩在驻军大营的隔壁,努尔哈赤叛乱一开始就把两处中间的道路堵塞了,顺便将明军的战马解开马缰放跑,任由它们在城内乱窜。
不是努尔哈赤不知道战马珍贵,而是由于他现在没有人手把战马收拢看管,于是干脆放它们在城中乱窜,反正城门关了,跑也跑不掉。
另外,战马乱窜还会堵塞道路,使明军无法有效集结——这是个双刃剑,但由于李成梁所部是精锐骑兵,努尔哈赤所部是精锐步兵,在大家都没有马的情况下,当然努尔哈赤更能任意行动。
况且明军一旦舍不得战马,在乱糟糟的城中收拢战马,那就更耽误时间,更方便努尔哈赤的行动了。
李成梁、李如梅父子跑出努尔哈赤贝勒府时所面临的的就是这般场景。驻军大营火光冲天,马厩那边人吼马嘶,道路上既有衣冠不整的明军瞎窜,又有建州兵成建制追杀,还有跑散的战马乱冲乱撞。
李成梁到底是经验丰富,一看这模样就知道局面已然难以收拾。倘若这是在野外,其实还好一点,只要找个人少地势高的地方打出自己的大旗,就能慢慢收拢人手、安定军心。
然而现在是在赫图阿拉城中,地势最高的就是贝勒府,然而这贝勒府却绝对不是久留之处,因为努尔哈赤必然会集中兵力来攻。此时留在贝勒府,无疑于自己拿盘端着自己的脑袋敬呈给努尔哈赤笑纳。
李成梁现在唯一的希望,在于自己的兵马都在城中,努尔哈赤的兵力并不占优,如果能将部下聚拢,哪怕骑兵变步兵,也不是没有机会杀败努尔哈赤。
不过,李成梁毕竟“劳累过度”,有件事他没想到,反倒是李如梅非常及时地提醒了他:“爹爹,咱们先得想法子先把东、南两处城门给堵死了,不然必有大患!”
之前说过,赫图阿拉西、北两面都是河流,因此只有东、南两处城门。论易守难攻,也只比未曾迁移到安南前的广西黄氏老巢海渊城略差一点。
李成梁马上明白过来,自己这幺儿说得对。现在不把东南两处城门堵死,努尔哈赤一定会打开城门,把他在城外的人马也放进来,到时候这局面就更加无法挽回了。
于是李如梅以及他的亲信护卫着李成梁往东城城门杀去,路上又收拢了部分李成梁留在贝勒府外的家丁,慢慢聚集了两百多人。
这两百多人或许是因为发现了李成梁,战斗力比之前明显提升,一路冲开了建州兵两次围堵,然后又碰见了李如桢和李宁。?t?拊谋嗜?
李如桢身边没什么家丁,只有十几号人,但李宁带来了一百多人,李成梁身边的人数超过了三百。于是李如梅在内,李宁在外,三百多人的队伍气势大胜,又突破了建州兵一次围堵,冲到离东门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但他们的神勇引来了一支建州主力,额亦都带着大半个红巴牙喇牛录突然出现,将他们拦住,双方一通好杀。
李成梁身边这三百人毕竟疲劳,即便有大帅威望加成,也被额亦都逼得寸步难进,甚至还退了几十丈,眼看就要不支。
李如梅大怒,愤而操弓一箭,差点将督战的额亦都一箭爆头。额亦都虽然因为善射者必善避,险险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但却被这一箭把头盔都给射掉了下来,露出里头的鼠尾辫,颇为狼狈。
而东城城门那边也传来一声怒吼:“牵马执缰之辈,也敢在你平胡大爷面前猖狂?休要走,吃你大爷一刀!”
这一声怒喝李成梁极为熟悉,转头望去,果然看见李平胡不知道从哪杀了出来,追着一名建州将领而走。那建州将领不知是不是已经与李平胡有过交手,刀鞘都不知道落到何处,手持一把朴刀夺路而逃。
这建州将领跑近,正好瞧见额亦都,慌忙中大喜,叫道:“左额真,我是伊朗阿,救我!”
额亦都方才也听见李平胡的吼声,知道此人是李成梁的中军大将,平素专司护卫李成梁,武力超绝。
此时正巧李平胡将将赶上伊朗阿,一刀砍出,伊朗阿用尽全力前扑,还是被他在背后削了一刀。这一刀虽然被他前扑卸力大半,竟然仍破甲划伤了他的后背,伤口深达一个指节,白森森的背骨都看见了。
额亦都吃了一惊,也连忙操弓在手,朝李平胡大喝一声:“你便是李平胡?看箭!”
李平胡素来不穿重甲,又知女真重箭的威力,下意识便放弃了追杀,收刀于胸前准备拨箭。谁知道额亦都这一箭根本不是朝着他这一边,而是远远瞄准李成梁,“嗖”一下射了出去。
李平胡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一声:“贼子休伤我家大帅!”
那边李成梁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平素倒不怎么怕冷箭,因为他出战时都是穿着里外两层宝甲,但方才情形太紧急,此时身上根本不成被甲。六十二岁的老将,想要避开额亦都的箭自然千难万难。
然而一个身影忽然冲到李成梁前方,李如梅的怒喝也随之响起:“建州狗奴,凭你也配伤我父!”刀光一闪,竟然不偏不倚地将这支箭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