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生无不肃然倾听。 “《左传·昭公八年》中云,君子之言,信而有规,故怨远于其身;小人之言,僭而无征,故怨咎及之。扬雄《法言·重黎》中对信也有解释,曰:不食其言。程颢、程颐两位大家说,信者,无伪而已。在座诸位自省三次,究问本心,所作所为可止于信?” 董伦直言:“食言、作伪,在诸位之中并非寥寥。” 董伦看着陈士启,称赞地点了点头:“好,能发出此问,说明你尚是重信之人。可我依旧要问上一问,你履信从未有失,当真吗?” 陈士启肯定地回答。 陈士启皱眉:“还请先生解惑,我失信于谁?” 董伦肃然说。 陈士启惊愕,其他监生也不由地惊讶,纷纷攘攘起来。 董伦用戒尺敲打了下桌子,教室内安静下来:“三省吾身,是反省他人,还是反省自身?问一句,昨日布下课业,开口说一个时辰内完成课业,可下了课堂,旁顾其他,游乐于外,以致于夜半点烛,熬夜通宵,诸位中可有?” 昨日儒学院的课业是以《行》为题,写一篇千字策论,自己想当然地认为,千字而已,一个时辰轻松完成。 以为的时间与花费的时间,是不同的。 是! 董伦示意陈士启坐下,然后对众人说:“今日课业为《信》,提前一周安排了预习,查找诚信的典故与故事,诸位也是当场应承下来,可又有几人去预习查阅了?依仗着过去掌握的知识,自认为可以应付课堂提问,便丢了预习,这算不算失信?” 诚信的典故太多,古籍中有的是,谁会费尽心思去花时间找寻。可仔细想想,答应好的预习却没有做到,以旧的知识充数,这到底是应付院长还是糊弄自己? 董伦教导:“人言信,到底是与他人信,还是与自己信?自己答应自己的事都做不到,失信于自己,虽无损于他人,然符合信的本意乎?信可不仅在于与国人交,还在于慎独,在于自省,在于自律……” 经此一课,诸多监生摆正了态度,认识到真正的信,不仅在于与人交往,还在于自身,自我管控、慎独于始终,成为了众人信条。 朱允炆抬手,止住众监生行礼:“这里是课堂,无需如此多礼节,各自散去,好好修习课业吧。” 董伦走向朱允炆,恭敬地说:“皇上亲临儒学院,是儒学院的光荣。” 董伦眼神中有些愧疚:“论学问,论育人,臣万不如方先生。若皇上恩准,或可征召方先生重回国子监。” 朱允炆脸色有些难看,方孝孺此人最适合做学问,原以为将他放在国子监是最合适他的,可偏偏要参与到国事之中去,参与就参与吧,你好歹看清楚局势再说话,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去说话,不能张口就胡来。 “方孝孺在浙江宁海开设了正学书院,招揽了林嘉猷、廖镛、廖铭等门生,他是不会返回国子监了。再说了,国子监任何院长,都是接续的,不可能始终都是一个人把持。事实证明,你来管理儒学院,是可以胜任的。” 董伦有些惊讶,不知道正学书院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以方孝孺的影响力,确实可以争抢一部分人才,这个家伙不在家钻研学问,还和国子监搞起竞争来了? 董伦看了看朱允炆,虽然朱允炆有些不愉快,但也没有追究方孝孺的意思,考虑到朱允炆的气度,想来还不会因为这点事找方孝孺的麻烦。 董伦不畏惧挑战。 董伦很是凝重地答应着,这意味着儒学院必须部分革新程朱理学,可程朱理学又哪里是随便可以革新的,这是一套完整的学问体系,非大家不足以革新,自己所能做的,只能是凸显程朱理学中学以致用的重点,而不是全面的革新这一门学问,没这个本领,也没这个可能。 董伦保证道:“臣必竭全力,不负皇上重托。” 朱高炽脸上的肉抖动了下:“回皇上,自建文二年入国子监,至今已有五年。” 朱允炆询问:“看你们去年冬考表现,倒是不凡。尤其是高炽,一篇《安民策》直接摆放在了朕的桌案上,可见你们三人也没有虚度这五年。” 朱允熥连连点头:“不瞒皇兄,国子监这五年带给我们诸多变 朱允炆深深看了看朱允熥,自己这个弟弟倒是老实,在国子监呆了五年也没抱怨一句,反而真的学了进去。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你啊,国子监学问是自由学习,可总有些学问尚不能够公开,没有功底,没有基础,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蒸汽机是匠学院的杰作,事关大明未来国运,你若真想学,至少需要在匠学院先进修两年。” 朱高炽、朱允熥也很是好奇。 让王爷去当官? 单一看蒸汽机,它只是一个工具,但放在整个工业体系里看,它是一个核心,一个辐射网的中心。 传统的制造流程与逻辑已经不适合,流水线式的制造,包括实用蒸汽机制造蒸汽机的逻辑正在形成,而这些都属于机密,寻常监生不能进入与观察。 短亭,香茶。 朱允熥看着朱允炆,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找好去处了。自己不想离开国子监,这里挺好的,有无尽的学问,新颖的观点,激烈的辩论,负责的先生,有趣的同窗。 朱高炽在气喘,刚刚走路有点累。 可又能封自己啥? 朱济熺没想那么多,目光灼灼,思考着蒸汽机,朱允炆如此重视,甚至将蒸汽机与国运关联在一起,看来是一个厉害的东西,既然如此,自己不能不去见识见识,不就是去匠学院进修两年,反正有的是时间,进修就进修。 朱允熥、朱高炽、朱济熺吃了一惊,看着桌案上的镶黄大红文书,不由地紧张起来。 朱济熺更是直接:“我不肄业,还需要去匠学院进修两年。” 朱允炆摆了摆手,严肃地说:“肄业就是肄业,国子监是学府,不是家。允熥,你长子早夭,次子文坤也只有三岁;高炽,瞻基今年六岁了吧,听说聪颖的很;济熺,你的儿子美圭也六岁了吧,都是聪慧的。若留你们一直在国子监,你们的妻室可免不了去找皇后诉苦,这孩子也总不能没有父亲的陪伴。” 朱允炆叹息道:“回家吧,好好陪陪家人,陪陪孩子,国子监不缺你们三个人才。” 身为皇室宗亲,孩子的养育、教育,都是有专人负责,别看朱允炆取消了藩王与王爷僚属、护卫,但基本的待遇还是有保障的。 朱允炆明白朱允熥三人的想法,依旧坚持道:“朕以为你们的学问是到了,继续留在国子监属实有些屈才。朕左思右想,与内阁商议之后,决定给你们一条新的出路,只不过这一条路你们要不要走,就看你们自己了,朕绝不为难。” 朱允熥开口:“皇兄所说的出路是?” 朱允熥、朱高炽、朱济熺目瞪口呆,就连不知情的胡濙也瞪大眼,这,这算什么? 朱济熺看了看朱允熥的表情,知道自己没出现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