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瞥了一眼朱棣,如果常百业与沈一元在这里,估计能把朱棣给刀了,哪里有这样帮忙的?不过看看身旁的刘长阁,坦诚总比遮掩好。 朱棣很干脆地“出卖”了姚广孝:“臣一分未取,全是姚少詹事说情,臣这才入宫……” 夏元吉心思一动,姚广孝是支持迁都的,他的意思是,抄三家,以其家财来支撑营造北平的花销。虽说这三家的家产绝不够营造北平城的花销,但支撑起第一年的花销应还是够的,尤其是曹有山、周大匠,可都是巨贾啊。 茹瑺看穿了徽商与晋商的盘算,反对道:“三人僭越,又意图干预朝政,罪在不赦,焉能轻饶,重惩本就是朝廷所为,缘何成了晋商与徽商筹码?臣认为,近年来商贾活跃,多有不法之举,当扩大风潮,给所有商人一个切肤之痛的惩罚!” 夏元吉见朱允炆似有暗示,心中已是了然,坦然地拿出了惩处方案:“皇上,臣以为商业这几年发展过于迅猛,缺乏约束,俨然已成一头脱缰野马,如今其敢于践踏朝廷底线,便是明证,不妨趁此机会,给其加上笼头!” 夏元吉笑谈:“无他,唯浮动税率耳!” 浮动税率的构想与设计,早在建文二年朱允炆微服私访苏杭一带时就已萌生,只不过鉴于商业刚刚解禁不久,商人力量还太薄弱,商业基础还不牢固,并没有推出。 经过四年多的发展,尤其是解禁大海,南洋贸易大盛,加上安南之战背后的商人集体,大大小小的商人已形成规模,即便没有曹有山、周大匠等人干涉朝政,朱允炆也会找机会推出浮动税率,这件事的出现,给了朱允炆一个更好的契机。 夏元吉讲述着浮动税率,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郁新与茹瑺总是眨眼,那意思是问:这玩意真是临时想出来的? 夏元吉看向姚广孝,指了指其脖子上的佛珠:“师父身上的佛珠应是小叶紫檀吧,就以此来论,商人自南洋取得至京师贩卖,售价至少千两,我们定为一千两,即便是叠两次税,也只是三税一稍多,税去三百二十两,商人落得六百八十两,抛开诸多成本,其最少也有五百两的利,师父以为,商人真的会放弃这样的买卖吗?” 朱允炆知道姚广孝的珠子珍贵,毕竟那是太后赏赐的,可不是贪来的…… 朱棣没给他们好脸色,直接说出了朝廷的浮动税率方案,只不过并没有说实话,而是将浮动税率的标准提升了许多,夏元吉定的奢侈税是八税一,到了朱棣嘴里,直接成了二税一…… 朱棣与姚广孝二进宫,却没有去找朱允炆,而是看了看皇宫的风景,然后又出去了,继续和徽商、晋商商议…… 经过朱棣、姚广孝与常百业、沈一元多次较量,内阁与户部微调了浮动利率,给出了最终的方案,报送给朱允炆,朱允炆批准浮动税率,并确定于建文五年六月一日起施行全国。 朝廷为了促使小商人活力,在设计浮动税率时下调了粮食、布匹等税率,从十五税一调整为二十税一,以确保粮商、布商这些主体不受影响,以免波及民生。 御史弹劾商人干涉朝政,朱允炆大怒,下旨查抄三人之家,严惩僭越干政商人,同时下达了近乎“惨无人道”的浮动税率,以约束商人。 既然如此,拿走他们的钱财与产业,发至安南种地,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保护。朱允炆感觉自己现在有些罪恶,拿走了人家的一切,还以为自己是个好人…… 随着朝廷关于迁都议论越发激烈,反对与支持的双方撕裂了朝堂,俨然形成了反对派与支持派,朱允炆察觉到了这一点,决定结束这一场争论。 文臣中礼部尚书黄观,吏部右侍郎毛泰亨,都察院右都御史练子宁,监生许文反对迁都。 如此阵仗,吸引了京师所有官员的注意,尤其是杨士奇亲自登台,旗帜鲜明地支持迁都,这让许多人震惊。 黄观是礼部尚书,虽然官位高于杨士奇,又是连中三元的高材生,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杨士奇的对手,毕竟杨士奇是朱允炆重点栽培对象,北巡中伴君左右的人物,为人谦逊又极有能力。 “三杨啊,难对付!”隐隐畏惧。 朱允炆亲自到场,解缙、茹瑺等内阁大臣陪在一旁,官员落座,众监生只能围在外侧听着。 轮到杨士奇时,杨士奇却不慌不忙,从桌子底下取出了一份大的图纸,张开之后是一幅多彩的柱状图,其声如钟:“都说迁都劳民伤财,臣这里统算了三组数据,即有金川门外粮仓工程的,也有京师至苏州混凝土工程的,还有会通河工程的。” 用数据说话,是国子监的新技能,一众官员听着如此新颖的解读,第一次了解到了花钱搞基建、搞工程能增值财富,似乎大兴土木还是件好事…… 古代人的财政观念中有一个核心,那就是节省,能少花钱就少花钱。但朱允炆的财政观和他们并不完全相同,后世为了带动经济,每年修了多少路,建了多少楼,造了多少堤坝,开了多少矿…… 其实古代人也清楚这一点,只不过没有形成过思想主流,比如诸多朝代中出现的“以工代赈”,就是典型的基建带动经济,但古人并没有将这种思维提炼出来,只是单纯作为灾荒年份的应对之策。这也是经验学问与理论学问的区别之一。 表格、柱状图等,并不是朱允炆引入国子监的,而是国子监监生研究账册,学习数学统计的时候演变出来的结果。 教育在变化,时代在进步啊。 后世那么多科学技术,大明尚不具备制造与研究的条件,别说飞机导弹,就是自行车都捯饬不出来啊,橡胶这玩意还在南美洲,即便是弄来了橡胶树,朱允炆也不确定能不能造出轮胎,那玩意的工序很复杂…… 朱允炆已经下旨工部进行实验改进,这东西对保障后勤有很大作用,尤其是混凝土道路修筑之后,日行里程也会有所增加。 杨荣厉声喊道:“国之安危重,重于一切。久居南京,难保不重蹈南宋之覆辙,难道诸位想丢疆弃土,偏安一隅,不问后世子孙存亡吗?若子孙屈膝外族,尔等今日之论,便是可耻之言!” 黄观站起来反对杨荣:“你深知兵法,懂得韬略,那我问你,迁都北平就当真能保江山社稷吗?北平太北,一旦迁都,岂不是天子守国门?京师与游牧骑兵就隔着一道长城,如此近的距离,如何保障京师安危?他日鞑靼或瓦剌骑兵突破城关,兵临城下,你又当如何确保京师安危?京师一旦丢弃,大明江山必有覆灭之危!” 朱允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历史中这五个字背后还跟着五个字,那就是君王死社稷!只不过现在还轮不到煤山上吊的那一位,自然谈不上死社稷,不过迁都,确实会形成天子守国门的格局。 京城危,天下惊。 面对黄观的反击,杨荣并没有躲避,而是直接接住了话题:“没错,北平距离边关距离近,存在着直面敌人的风险。可诸位可曾想过,若敌人真的破城关而来,直入北直隶之地,若我朝主力都在金陵,最快北上需要多久?到时我朝是应该调全国主力协防京师,还是应该北上,直接在平原上与蒙古骑兵对冲?” 黄观脸色一白,杨荣这就是骂人了,谁不知道石敬瑭是个什么货色,千古罪人、龟孙一流。南宋也不是什么好鸟,虽然苟活得不错,但最后被人像赶鸭子一样赶到海里。 毛泰亨显然没有黄观的觉悟,认为哪怕是丢掉了北面山河,至少京师没有危险,不会有“靖康之耻”,至少可以保住大半江山,延续大明国运。 “没错,偏安一隅,可保江南不失,是一半全之法。但你要知道,大明之版图,绝不容割裂,大明之子民,绝不容丢弃,大明之山河,绝不容践踏!大明男儿要有战在疆场,捍山河、死不旋踵之勇气与豪情,不可有苟全残喘,畏畏缩缩之犬态!” 无数监生击掌而贺! 活着,就要做堂堂正正、为国尽忠的大明男儿,不应该当狗啊! “你们以为如何?” 是时候让内阁表态了。顽固的态度,但此时也有些挣扎,所有的观点都亮了出来,所有看似立得住的论据都被推翻,已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迁都。 茹瑺与郁新对解缙的表态并不吃惊,从他几次托病不表态、不参与就可以看出,他即不想得在内阁中活成独-夫,也不想被群臣攻讦,更不想与朱允炆对立。 朱允炆没有再怀柔,辩论到了这一步,该看清楚的也该看清楚了,再不识相就是真的无理了:“你们种种担忧与顾虑,朕都清楚,只不过权衡来看,迁都是制边、制夷、保国、兴民的长久之策,符合大明王朝根本利益,差不多就收手吧。” “臣,支持迁都!” 郁新握了握拳头,终是放下:“臣也支持迁都。”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