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明毕竟是朝廷里混过的人,场面还是见过,转眼便镇定下来。 于文明提醒道:“这里是于家,不远处便是钱塘县衙。” 于文明神色不定,眼前的人身份不明,又不像是本地人,外地来的还能直接喊出自己孙子的名字,指名道姓要见一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于文明皱眉接过画轴,展开一看,深吸一口气,激动地看着朱允炆,道:“你,你从何处得来此作?” 画中之人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一袭朝服,两袖清风,双眸远瞻,眉间忧愁,似在悲悯山河,心忧社稷。 于文明一眼便可辨出!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这一幅文忠烈画像,是其任职宁海军节度判官时为吏民所绘,不说是人间孤本,也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真作。听闻于公敬重文忠烈,想让儿孙如其一样精忠报国。既然如此,那这幅画便送给他吧。” 于文明不敢收,虽然极是不舍,但毕竟是君子,卷起画轴递给朱允炆。 确实是如此。 首先你需要找一个很厉害的画家,其次你还得一动不动,再次,画好了还得上色,这里的上色可不是简单的弄点颜料,考虑到这些画像想要留给子孙后代,通常上色都是用的矿物色,比如朱砂,雄黄、石绿、青金…… 这还不算完,一些细节还得注意,如果你这个是七品官,画师不小心在衣服上画了五品官的禽兽,你又没注意就挂起来了,万一哪天跪着看午时三刻的太阳,才想起来都是禽兽惹的祸,那实在是太悲催了…… 看不到真人,总不能看着空白纸张,在那里嘀咕:一个丁老头,欠我俩鸡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然后就成了吧。 不夸张地说,真正接近文天祥本身的画像,整个大明不会超出五幅真品,而这就是其中之一。 朱允炆看着于文明,笑道:“我送出这件礼物,只是提前酬报罢了,他日于谦若可成才,定会如文忠烈一般,名留青史,万古流芳。若这画作能鞭策他求知奋进,一切都值得。” 朱允炆解释道:“于公,我说的酬报,是给于谦的……” 于文明、于彦昭傻眼了。 于文明终于收下,请朱允炆等人进入供堂,并命于彦昭去带于谦过来。 文天祥是一个奇特的人,他在最危难的时候起兵抗元,在大厦将倾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英雄,正是中华文明的魂魄所在! 但在朱允炆看来,那一首《正气歌》更应该被人传颂: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一个人的气节,不在于太平时,不在于日常,而在于“时穷”,在于“绝境”。 他以身殉志,以死赢天下! 朱允炆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道:“呜呼文山,遭宋之季。殉国亡身,舍生取义。气吞寰宇,诚感天地。陵谷变迁,世殊事异……宁正而毙,弗苟而全……孤忠大节,万古攸传。载瞻遗像,清风凛然。” 朱允炆有些尴尬,这哪里是自己的话,不过是剽窃于谦的话而已,不过那是历史上的于谦,可不是此时此刻的小不点于谦。 “谦儿呢?” 于彦昭无奈地说道:“被内人带出去看交租的去了。” 于文明很是郁闷,眼前神秘的公子即能拿出文天祥的画像,还能随口便说出一段精辟的瞻仰之词,可见是有些水平的,若于谦能受其指点一二,或许能少走不少弯路。 朱允炆起了兴致。 于文明解释道。 虽然朱允炆改行一条鞭法,不再是纳实物税,而是一律以钱钞为主。但是百姓手里没钱,只有实物,这麦子都拉过来了,朝廷也不能说人家没缴税吧? 这样百姓就有了选择性,可以在商人下乡的时候卖给商人换钱钞,也可以自己挑着担子到城里去卖粮食换钱钞,总而言之,农户不需要留着那么多麦子不舍得卖,担心不够交粮的份。 夏税征收的时间是六﹑七﹑八月﹐秋税是十﹑十一﹑十二月,现在正是夏税缴纳时,朱允炆自然不想错过。 “我去农税县司看看,若是有缘,自会遇到,若是没有遇到也无妨,他早晚会来见我。” “于谦不过是一个孩童,当真值得夫君如此来一趟?” 一个孩子而已,这世上孩子多了 实在是看令人费解。 “二十年?” 二十年后,自己与朱允炆都四十多岁了。但对于于谦而言,正是风华正茂,恰是少年时。 宁妃目光中流转着异样的灵动。 现在朝廷中有解缙,姚广孝,未来还会有杨士奇、杨荣、杨溥,再往后二三十年,那就要靠于谦了,五十年后就要看杨廷和了。 等于谦长大,应该还不成问题。 钱塘县衙东侧,设置有农税县司。 前面是一位老农,年近六十,却颇有力气,据薛夏估计,其挑着的粮食至少有一石三斗,近两百斤。 看着这老农,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卖力辛劳,他们恐怕是不会幸福的。但奇怪的是,朱允炆竟然听到了小调,不知名,透着轻松。 纳税还这么开心的,朱允炆头一次见到。 农夫偏头看了几眼朱允炆,脚下没停,老脸一挤:“老天爷照顾,今天还过得去。” 作为农业为基础的大明,可以说很多时候都是看天吃饭,好在南直隶、浙江、江西等地这些关键的产粮区,通常没什么旱灾,加上这里河湖密布,就是来几场强降雨,一般情况下也能承受的住。 有粮食,百姓能吃饱饭,那就不会有农民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