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季牦态度谦卑,且非常“忠诚”的扮演着安南国王的传声筒,张口“国主吩咐”,闭口“上国殿下”,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但对于早已知晓安南的朱肃,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句古话。
王莽谦恭未篡时。
故而,在与黎季牦对答之时,朱肃仍是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儒士模样,毕竟安南,乃是这只老狐狸的地界,还是需要稍加小心几分的。
不过黎季牦倒也没有在言语上藏什么机锋,他向朱肃献上了许多箱笼,并对朱肃道:“还请上国殿下万勿推却。”
“上国在我安南建设租界,我安南忝为地主,本便该相帮一二。”
“这些物什,皆是国主吩咐,要赠予大明租界中所用的。另外,国主还吩咐,要小臣务必延请殿下,前往升龙城与国主一叙,国主欲为殿下接风洗尘。”
“国主厚意,铭感于心。”朱肃道。“倒是劳烦黎丞相了。”
“丞相不敢当。不过是安南一寻常朝臣。”黎季牦忙摆手道,一副不敢的模样。随后呵呵笑道:“也不知怎么,一见殿下,下臣心中,便升起一股由衷的亲切之意。”
“殿下或许不知,下臣之祖先,其实亦是华夏之民。或许正是因为此故,故而觉得殿下分外亲切罢。”
“竟有此事?”朱肃故作惊讶道。
黎季牦之先祖本姓胡,乃华夏浙江人氏,其流落安南之后,后人做了黎氏的义子。后来黎季牦篡位后,为了骗过宗主国大明的耳目,又是改回本姓胡姓,又是连名字一并改了……这一系列的事朱肃自是知道。
不过,黎季牦想要用祖宗来历来拉近关系,朱肃便也顺其自然的表露出亲近。黎季牦见这位大明殿下果然对自己另眼相看,不由暗喜。
安南百官便在租界外安营,陪着刚刚登岸的朱肃歇息了一夜。次日,黎季牦又再次极为恭顺的,邀请朱肃前往升龙城。
既然来到了安南地界,自然没有不去见对方国主的道理。于是,朱肃便登上了黎季牦等人为自己准备的马车,在一群安南官员的陪同下,直往升龙城而去。
升龙城距离这一处还未命名的大明租界并不遥远,一路上蒙受安南诸官府沿途招待,倒也并不辛苦。第三日傍晚,朱肃便看到了升龙城的城墙。
“殿下见笑了。”黎季牦见朱肃正端详升龙城的城墙,便笑着搭话道:“下国小城,与上国自不能相比。”
“不必妄自菲薄。”朱肃道。“如此城池,已胜过许多中原大埠。”
这升龙城确实能算得上坚城,虽高度约莫只有应天府城墙的一半多高,但要知道,老朱亲自督建的应天府城墙,只怕能算是此时世界上排名第一的雄城,没有什么可比性。
而且,朱肃还在城墙的城砖上,发现了许多刀劈斧凿的痕迹。据说安南与占城长年开战,这些该都是双方激战时候所遗留。
升龙城的城墙,确实能算作坚城。
不过升龙城内的景象,就让朱肃有些嫌弃了。虽然很明显,为了迎接自己这位大明王爷,安南朝廷十分用心的清理了升龙城内。
但是,朱肃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窥探到了城内的端倪:
城门口跪在道路两旁的贫民们面色麻木,身材大多黑瘦矮小,却还仍衣不蔽体;屋舍很显然稍微经过了翻新,但还是显得十分杂乱且残破;道路该是才洒扫过,但依旧十分泥泞,隐隐约约还能闻到臭气。
但靠近城中央的宅院,却大都整洁有序,道路大都铺以青石,越过院墙,偶尔还能看到院里养的花树,个个争奇斗艳,与先前的街景产生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朱肃心中暗暗了然。安南陈朝治国百年,连都城都是这副景象,更遑论其他地方了。
面上他倒是不动声色,只是仍旧与黎季牦谈笑风生。这位鸡毛哥(牦字,读mao)倒是当真有些儒学功底,与先前派来大明当使节的黎季柏不同。
其人极擅交际,即便是谈论儒道,他亦能明里暗里,无时不刻,引经据典的对朱肃表达出尊崇之意。若非朱肃对他早存戒备,恐怕早已有了飘飘然之感。
“这鸡毛哥,无怪能成就一番事业……自古成功篡位夺权的,果然没一个好相与的货色。”朱肃暗想。
只是不知道,这陈朝而今的国主,又是何等样人。
很快,朱肃就在升龙城的皇宫里,见到了而今安南国的国主陈顺宗。
对于安南历史,朱肃也只知晓永乐帝征伐安南的前因后果,对于陈朝的末代皇帝,朱肃确实一无所知。只见这陈顺宗是个面容削瘦、身材矮小的年轻人,看年纪,似乎只十来岁,行动拘谨,一脸的谨小慎微,丝毫没有一国之主所该有的大气豪迈模样。
让朱肃惊讶的是,陈朝居然还有一位“太上皇”,这位太上皇,倒是长得颇为儒雅,见了朱肃,一脸笑意盈盈的迎上来道:“上国殿下驾临,小国实在是蓬荜生辉。”
“焜儿,还愣着做什么?速来拜见上国周王殿下!”
“下国小王陈日焜,拜见上国周王殿下!”被自己的父亲一提醒,这位名为陈日焜的安南国主,这才后知后觉的上前两步,就要对朱肃大礼参拜。
还好他身边的黎季牦暗中搀了他一下,不然,这位安南国主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朱肃行跪拜礼,败尽安南国体了。
“窝囊国主,奸臣,太上皇……”朱肃有些恶意的,想到了宋徽宗、宋钦宗,以及高俅、蔡京、童贯的组合。
这陈朝,还真是凑齐了各种亡国之像。
随后,便是在安南宫廷之内的宴饮。朱肃注意到,那安南“太上皇”陈艺宗,似乎非常信任黎季牦,君臣之间的关系极为亲密,宴席之上,数次与黎季牦顽笑。
而黎季牦则表现的,十分符合一名谦恭之臣所该有的形象,面对陈艺宗之时卑躬屈膝,即便是面对看上去十分无能的陈顺宗,亦保持着一个人臣所该当有的本分,态度上极为尊重恭顺。
只是,其他参与宴饮的安南百官,在面对黎季牦时,明显比面对陈顺宗更为恭谨……还是稍微暴露了这个看似谦恭的家伙,实则乃是安南权臣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