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9章 不要脸的人
还是那句话。
和性命、前途相比,面子算个鸡儿。
既然要跪,那就跪的彻彻底底。
当杨宗气这位执掌江南粮储重担的总督在严绍庭面前干脆利落的跪下后。
当严绍庭还震惊于自己还没有真正出手,对方就已经这么直截了当的跪了。
杨宗气已经从袖中取出了一份薄薄的簿子。
若是去掉厚实的封皮,里面真正能记录文字的纸张并不算多。
杨宗气目光深邃的看了眼取出的簿子,随后便长叹一声双手高高捧起。
“这是下官为官南京以来,与城中各部司衙门及江南地方官府往来账目详细,请小严阁老亲阅处置。”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为官不为黎庶。因心存自保,方才与小严阁老多有对峙。但下官也知晓,小严阁老江南之行皆是为了黎庶百姓……”
杨宗气的语气带着几分死气和失落。
他继续低声说道:“下官原本错以为,严家还是过去那个严家,但小严阁老江南之行却让下官恍惚至今,方知忠良。下官今日也非投诚,更非是想要戴罪立功,下官自知所犯之事,恐怕是难有活路,但下官还是想求一求小严阁老,祸不及家人,下官可以坐死,但求小严阁老看在这东西份上,能饶恕下官家人。”
杨宗气似乎是已经看清了自己的结局。
甚至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脸色已然骤变,满是坦然。
杨宗气自嘲的笑着摇头:“小严阁老也不必苦恼,下官知晓小严阁老近日种种皆是为了清退田地,还耕于百姓,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下官也已经写信给家中亲眷,此次会将家中所有田地还于百姓。只求……只求小严阁老能宽恕他们那些因我为官而愚昧只知贪婪的人……”
终于将所有的话都说完后。
杨宗气五体投地,双手落在地上,依旧是捧着那本簿子。
严绍庭双眼眯起。
面对杨宗气的巨然转变,虽然心中震惊不已,但他也不得不感叹这世间并非是世人皆醉我独醒。
在自己的计划中。
原本就是要用杨宗气的命去震慑江南。
那么同样压榨剥削百姓的杨家人,自然也要定一个株连的罪名。
但杨宗气很聪明。
自知自己所犯之事的严重性,所以现在要用自己的性命、这本簿子以及杨家完全清退田地换一个家人平安无事。
他亦是轻叹一声。
刘万从外面走了进来,将杨宗气手上捧着的簿子拿起,送到了严绍庭的手上。
打开这份簿子。
没有想象中那些抄没犯官逆党时,要用箱子装起来的累累账目罪证。
想想也知道。
真正的罪证哪里可能会那么不方便隐藏和随身携带。
杨宗气拿出来的簿子里就记录的很清楚。
往来之人,何时何地往来多少钱粮。
这样的内容,往往一个人也只是一两行就能记录完了。
就算是犯官贪污,也不能天天贪墨,往来贿赂。
将整本簿子看完,严绍庭便将其收进自己袖中,而后轻轻一叹。
这簿子上虽然只是冰冷的人名和数目记录,但内容可谓是精彩绝伦。几乎是整个南京城和江南各地重要官员都清清楚楚的记录在案。
便只是这一份簿子,就可以从中窥见大明江南官员的腐败程度和暗中勾结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几无一人可以幸免!
杨宗气见严绍庭将那份罪证收起,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舍自己一人,保全家小,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那帮人却也别想好过!
杨宗气小心翼翼的开口:“下官知晓,或许为了江南安宁,朝堂平稳,小严阁老不会将这簿子上所有人都缉拿归案。但下官一介将死之人,却也有几句忠言。”
严绍庭视线下沉,投向匍匐在地的杨宗气,面前冷冷一笑。
“杨总督是不是要说,让我将这份簿子上,罪孽最深的那几人拎出来狠狠定罪惩治?”
杨宗气点点头:“小严阁老慧眼如炬,下官之意,乃是因为杀了下官并不足以震慑江南。江南至此,南京至此,也并非是下官一人之过。杀一个杨宗气,就真的能让小严阁老在江南如履平地吗?殊不知便是昔年太祖皇帝时,也有遍及朝野内外的四桩大案。”
严绍庭目光闪烁,幽幽的看向杨宗气:“杨总督希望我现在如何处置于你?”
杨宗气抬起头,缓缓的看向站在面前俯瞰自己的严绍庭。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罪臣已经伏法,小严阁老代天子巡视江南,罪臣如何处置自当由小严阁老发落,罪臣不敢再有他言。”
严绍庭沉默了片刻,轻声发笑。
“刘万,请杨总督暂居西园,要安排一处清净精致的院子,务必周全照料。”
退守在门口的刘万当即跨步入内,躬身抱拳领命。
然而。
严绍庭又似笑非笑的开口:“对外就说杨总督喝多了,要在西园留宿,等醒了便与本官一同清查江南六省田亩人丁。”
此言一出。
低着头的杨宗气顿时脸色一变。
但容不得他多想,杨宗气已经是从外面招呼了几人进来,将他‘请走’。
不多时。
张居正已经闻询而来,本要仔细询问今日杨宗气自投而来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严绍庭却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带着他去见赵贞吉。
三人转眼就已经坐在了前厅。
后厨正在准备饭菜,三人便喝起了茶。
大多数时候,都是严绍庭在解释今日杨宗气突然到来的原因,张居正和赵贞吉两人不时皱眉。
许久之后。
事情解释完毕,严绍庭眼中含笑的看向两人。
张居正眉头皱紧,眉心成川。
他看了眼严绍庭,又侧目看向一旁面色平静处之泰然却让他总觉得心思深重的赵贞吉。
“这个杨宗气好算计啊!”
“想来,这位过去听闻最是急性子暴脾气的南京粮储总督大臣,才是这南京城里最聪明的那个人了。”
张居正嘴里念叨着,却始终侧目留意着赵贞吉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