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督粮道署。
张居正满脸黑线的看着终于是被自己抓住机会,弄进督粮道署衙门里的海瑞,痛心疾首的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悲愤。海瑞却是自顾自的跑到张居正面前,在他的注视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面不改色的喝了起来。
张居正猛翻白眼。
他觉得自己当初离京之前,看似是算无遗策,但却偏偏将海瑞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给算漏了。
在这厮面前,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头疼不已的人,而对方就算是山崩地裂也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海瑞在慢悠悠的喝了半杯茶后,才放下茶杯看向张居正。
他的脸色比过去更黑了一些。
身上那件应天巡抚官职带来的新官袍,也早已变得陈旧不已。
但海瑞显然根本就不会在意这里。
他瞄了张居正一眼,慢吞吞道:“张总督就是如此和上官说话的?”
听到这话,张居正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上来。
可海瑞这厮说的却又偏偏就是事实。
他虽然是总督海务大臣,领的却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衔,而海瑞却是应天巡抚,领的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衔。
虽然他二人领的衔都是正四品。
但海瑞这个应天巡抚手上的事权,却在自己这个总督海务大臣之上。
不论是水师管辖或水师战船督造,亦或是东南增产丝绸或者开海事宜,都离不开应天巡抚衙门的节制。
真要是让海瑞发狠,他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这座督粮道署断粮。
张居正此刻只能是闷在心里又气又恼,却又偏偏不能发作。
他只能好言相劝道:“刚峰兄,您大人大量,您想清丈应天巡抚辖下田亩,想要整顿商税,清查人丁,您自己去做便是,何必要拉着我这个管海的人一道下水啊。”
海瑞却依旧是面色平静:“既然张总督也知道自己是管海的官,那自然是要下水的。”
张居正顿时无语至极。
自己说的,这不是两码事吗!
但海瑞到底还是要指望着张居正出力做事,便语气缓和一些,解释起来:“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比照京师保留,方方面面牵扯太多。所以自从到任,我就没在那边逗留几日。可朝廷既然任命我为应天巡抚,那么差事便要继续做下去。”
张居正立马开口:“刚峰兄您要做事我不拦着,但我只是总督海务啊,你这应天巡抚的事情也与我这总督海务衙门无关啊。”
“谁说无关了?”
海瑞撇了撇嘴,目光却是幽幽的盯上了张居正:“朝廷既然让你总督海务,又有提调水师之权。我更是听闻,你到任之后还带了严宾客写给徐总督和戚将军的书信。”
张居正顿时心中一颤,他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
果然。
海瑞紧接着就说:“我要做事,必然会遭到地方官府和那帮得利的士绅大族反对。朝廷虽然允我提督军务,但地方上这些卫所,这么些年下来也定然与地方勾连过甚。若是能有你手上的水师,再进而能和徐总督的税兵衙门搭上线,到时候即便地方生出反抗,我也能从容应对。”
张居正这时候才看明白海瑞为何拼了命也要拉着自己下水。
他是指望自己能为他背锅呢!
一旦自己真的动用水师,那自己可就实实在在参与到海瑞和应天巡抚辖下诸府的斗争之中了呀。
“不可能!”
“皇上和朝廷给我的旨意,便是要我总督海务,保障我朝水师战船能早日宣威海外,海外贸易顺畅,为朝廷开源。”
“刚峰兄所说的这件事,绝无可能!”
张居正立马矢口拒绝。
这个海瑞,指望自己替他做事。
简直就是想屁吃!
海瑞却也不恼,反倒是气定神闲道:“当真?”
张居正立马抬头挺胸:“绝无可能!”
海瑞摇了摇头,叹息着站起身:“原本,我想再重新好好的查一查苏松两府的田亩,这一次势必要查清两府田地背后都是哪些人家在占着,百姓们又是否都沦为大户人家的佃农。若是操作得当,便能重新厘定田亩田赋,查明两府人丁,也能尝试着将两府的田赋等税课都并为一体……”
说到这里,忽的海瑞就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他更是作势要走。
见张居正还没有反应过来。
海瑞也当真是甩着袖子,悠悠晃晃的走出了屋子。
于是只留下张居正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桌案后。
张居正眉头锁紧,脑海中还在不断的回想着海瑞方才所说的话。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海瑞在要清丈应天巡抚辖下府县田亩和人丁,以及商税的时候,竟然还另外有这等天大的图谋。
清丈田亩,清查人丁。
和厘清田亩所属,人丁所属,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含义。
悄无声息的。
张居正的心里好似是生出了一只不安分的手,正在不停的抓挠着。
尤其是他还清晰的记着海瑞最后说的,要尝试将田赋在内的各项税课并为一体的时候。
张居正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终于。
张居正站起了身,看向空荡荡的门外。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赶忙就再也不顾的冲了出去。
“刚峰兄!”
“刚峰兄啊!”
“方才是我糊涂了啊!”
“还请刚峰兄留步啊……”
带着焦急的呼喊声,张居正一路狂奔而出,在冲到督粮道署衙门前的时候,他终于是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脚步。
只见海瑞正不顾官体的撅着腚坐在衙门前的台阶上,与路过的一名百姓闲聊着。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百姓赶忙回过头。
然后面带紧张的起身,退到街面上,拱手道:“海老爷可要保重身体,咱们这些老百姓还指着海老爷能让大伙都过上好日子。”
说着话。
那百姓好似是畏惧张居正一般的,快速逃离此处。
海瑞这才回头,脸上带着笑容看向额头已经渗出汗水的张居正。
他的笑容好似是有着什么魔力一样。
“叔大兄当真想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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