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他说,“只要是你让我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此番既然是昆仑墟掌门出行,又是参加空桑之主的继承仪式,仪仗自然不能少了。富丽堂皇的飞舟上旌旗摇动, 香风猎猎, 姑射之山的乐修们轻抚琵琶, 吹奏笙管, 手挽绫罗的飞天上下而舞,臂上环钏, 颈上璎珞, 随着他们的舞姿也是玲玲作响, 悦耳动听,遗落下一路的繁花与香尘。 飞舟在云海之上穿行, 如同鲸行白海, 一日千里, 载着一行人抵达了东海之境。 云梦泽站在自己父亲身后, 见到白飞鸿,他的目光先是一凝, 而后才缓缓垂了下去。而后他同周围人一样,双手握剑, 抱拳一礼。 “卓兄。”他笑道,“咱们两个有多少年没见了?” “卓兄倒是……唉。”陆城主的目光从掌门的华发上扫过,神情也黯淡下来,“不过区区三百年……小弟实在是有负所托,未能防住妖族,亦未能守住归墟,惭愧,惭愧。” “只是可惜了迟明——”陆城主一顿,将剩下的话语咽了回去,只露出苦涩的神情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住他。” 掌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拍了拍陆城主的肩。 “对了,犬子顽劣,平日有劳各位多照料了。”陆城主像任何一个开明的父亲那样,露出了些许微笑,“他自幼娇生惯养,都有些被他娘惯坏了,想来在昆仑墟时定是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我在这先替他道一声歉,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你这孩子……” “哪里的话。”掌门捋着胡须,呵呵地笑起来,“小公子与他师姐一样,都是我昆仑墟的青年才俊。” “她就是云梦泽的师姐,名叫白飞鸿,你应当有听过她——来,飞鸿,同陆城主见礼。”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前世第一次见到这位陆城主的场景。儒雅的中年男子站在高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而后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胡须,问道—— 话还是那句话,但是声调,神情都已经不同了。 白飞鸿忽然有些想笑。 “我听闻诛杀死魔的人是你?”陆城主理了理胡须,对她微微颔首,“迟明与阿泽都对你颇多赞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迟明与……阿泽。 过去她曾经以为,他们对陆迟明是爱重有加,对云梦泽却是带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恼火。 前世的白飞鸿并不曾真正参与到空桑事务之中,与陆家人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可今生与云梦泽真切地相处过这么一段时间,见证过云夫人对他的百般宠溺之后,今天又见到了那个素来有些高傲的陆城主为云梦泽操心转圜的模样,她心中却有了另一个判断。 她的目光落在云梦泽脸上。 也许所有人都想错了,包括云夫人的亲妹妹云间月。 云夫人大概根本不是为了陆迟明才将云梦泽送走的。 白飞鸿这些思考忖度,旁人是一概不知的。陆城主见她静立不语,只当是年轻人面皮薄,不爱听他们这些老家伙在这来回客套,便也笑了一笑,抬手将云梦泽招了过来。 云梦泽垂眸,应了一声“是”。 此时既已没有了外人,陆珲面上的笑便也褪去了。良久,他方才叹了口气,神色间带出无限的疲惫来。 掌门看着他,圆圆的脸庞上依然不减笑意,他抬起手来,将陆珲的手臂托了一托,不让他当真对自己谢罪似的弓下腰去。 白发苍苍的男子负手而立,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风声中,他的叹息似乎也被吹散了。 “卓兄……”空桑之主陆珲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是谁不重要。总会有这一日。” “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罢了。” 可惜,所谓的报应,总是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卓空群回过头来,看向陆珲。 陆城主一怔,面上也露出一抹苦笑来。 他说着,复又叹息一声。 他带着复杂的神色看向白飞鸿他们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掌门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回答。 “说来,那个白飞鸿就是你选定的下一任掌门吗?” 卓空群负手,微微颔首。 陆城主一怔,而后睁大了眼睛。 陆迟明做了一个梦。 海雾渐渐漫了上来,连同清秋彻骨的寒意一起。年幼的陆迟明微微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抓紧了父亲的手臂。 父亲探出手来, 摸了摸他的肩背, 只摸到一手的冷雾与寒意。 “现在还冷吗?”父亲这样问。 其实父亲的身上也很冷,冷雾将他的外套浸得比自己还透, 陆迟明靠了好一会儿, 还是能感觉到他衣衫上彻骨的寒意。 “爹爹。”他忽然开口唤他, 声音很小,“娘亲哭了。” 父亲的脚步顿了一顿,方才继续向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