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殿内,郑贵人神情温柔地站在窗前,朝着女使姿态轻柔地摆了下手,让她们迟些时候再将做好的羹汤送去给皇帝。
女使大着胆子道:“再过一会,羹汤便要凉了。”
郑贵人柔声:“那就先将汤放在炉子上煨着。”随后又是一笑,“官家现在心理烦恼,咱们不要拿饮食小事去打搅官家。”
作为深受皇帝喜爱信赖的内眷,郑贵人对天子情绪的判断十分精准。
此刻正坐在修德宫中的皇帝的确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被送到自己案头的卷宗上,他每看一回,面上的严霜就更重一分。
案卷上记录,齐如酌被抓捕后,经过花鸟使们极具专业性的询问,终于交待了作案事实,表示殷七之所以会乔装成杂役弟子,目的正是潜到东院那边,看一看药房内的情况。
齐如酌心知此事有些奇怪,本来不肯答允,只是觉得殷七乃是皇子,才没有出言拒绝,可等事到临头,又忽然清醒过来,觉得七殿下此举大是奇怪,心下踌躇。殷七见齐如酌不肯听命行事,便推搡起来,冲突间,齐如酌不慎失手杀害了七殿下,之后又动了恶念,打算将罪名栽赃到程清英头上。
这些话显然充满了想要脱罪的敷衍意味——如果齐如酌当日真的是不慎失手,又怎么会先将殷七点倒,然后把人藏到十里同光亭附近,最后再痛下杀手?
皇帝一目十行看过案卷,心中对齐如酌如何杀人之事并不好奇,却对殷七的行为大觉震惊。
宫中少有人知道,松友山庄那边炼的不止是紫参保元丹,还包括另一味药物。
一直看了卷宗许久后,皇帝才略有些疲惫地对身边假装了大半天背景板的内侍道:“你去叫孙卿家……”说到这里,有些犹豫,随后低头瞧了眼更漏,摇首,“罢了,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再宣他过来。”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禀告,说秋水殿的女使过来送羹汤。
为公事苦恼大半日的皇帝的确饿了,他随手端起瓷盏,将温度不冷不热刚好入口的羹汤饮下,随后想到细心体贴的郑贵人,干脆起驾去瞧她,顺便散一散心中的郁气。
因为七皇子遭人杀害的缘故,皇帝已经有些日子没跟郑贵人好好说话,如今案件查明,确定了凶手并非程清英,皇帝心中难免生出些许歉疚,意识到自己应该好生安慰郑贵人几句。
秋水殿中,郑贵人穿着家常衣衫,她抬眼看着突然过来的丈夫,似乎没想过天子会在此刻驾临,身上毫无打扮后的痕迹。
皇帝看郑贵人穿得清素,心中反而甚是感慨。
郑贵人行事向来极有分寸,见面后,半个字都不提之前的冷待,依旧言笑如常,又让宫人将自己的孩子带来,跟皇帝一块逗了一会,又说了些顽童淘气,一日不看着,就会上房揭瓦的话。
小孩子睡觉比较早,过不多时,保母就将已经发困的十九殿下带走,留皇帝与郑贵人单独在殿内说话。
郑贵人:“十九娘这样的性子,总也改不过来,明明都七岁了,每天只有二三个时辰肯坐下来念书。”
皇帝微微笑着:“小孩子能这样已算不错,我看十九娘倒是很好,近来功课也大有进益。”末了忽然道,“你可知老七那孩子……”说到一半,微露迟疑之色,似乎不晓得该不该继续。
郑贵人柔声:“可是有人说了老七什么不好的话?此案涉及皇子,人犯为了脱罪,多半会出言推诿,将错全部归到旁人头上,我虽不知那姓齐的说了老七什么,想来不过些许攀诬之言,官家不必当真。”
皇帝叹息:“你有这样的心胸,当初应该让你去养老七才是。”
他心中并不相信郑贵人的劝慰之语——就算别的事情可以攀诬,乔装成杂役弟子之事,总不能是齐如酌陷害殷七的。此事的源头,就是殷七有意窥探松友山庄的秘密。
皇帝这话隐隐含了点对王贵人的不满之意,郑贵人温柔一笑,继续劝道:“咱们家的孩子,本都是好的,只是吃亏在历练不够,所以被外面人挑唆几句,就犯了傻。”
她劝说皇帝时,依旧一句不肯说王贵人的坏话,还将话题轻飘飘带到了宫外。
皇帝每次与郑贵人说话,都觉得心胸舒展,所以也愿意多讲几句心事:“你记得,大妈妈今年已许久没露面了。”
他口中的“大妈妈”就是“天妈妈”春大姑,数年之前,春大姑就常以练功为理由,独自闭关,很少掺和宫苑中的事情。
郑贵人:“大妈妈近来可好?我还想带十九娘去瞧她。”
皇帝:“大妈妈练功时出了点岔子,只好闭关静养。”
天下间高手如云,天子居于庙堂之上,自己功夫低微,要是没有足够的好手保护,决计无法安心坐在龙位之上。皇帝信赖春大姑,对方练功出岔子之事,便叫他为难至极。
皇帝:“朕本来想借丹药之力,帮大妈妈度过这一关,却不愿外面有什么传闻。”
郑贵人心中一片清明——皇帝本人虽然相信孙侞近那干人的吹捧,觉得自己与古之圣主相比也不遑多让,却同样清楚,自己在外面的名声不算太好,说不准就有那位武功高强且判断力与丞相一党不同的豪杰,打算潜进宫城,找机会取自己性命。
之前有春大姑等人坐镇,皇帝尚有些疑神疑鬼,如今自家阵营的高手出了岔子,就更加坐立难安。
郑贵人:“我听说丞相笼络了许多豪杰,或者可以替大妈妈分忧。”
皇帝原本也这样想,可他隐隐知道,这次杀害殷七的齐捕头,就是孙侞近门人的门人。
孙侞近在朝已久,随便拎一个官吏出来,说不定都能七拐八拐地与他车上许多关系,皇帝本也不觉得疑心,只是前些日子,丞相一党与郑贵人的党羽针锋相对得太明显,终于给皇帝留下了“齐如酌跟丞相府的关系可能比自己想象得更密切”的正确印象。
此时此刻,郑贵人特地提到孙侞近麾下党羽极多,皇帝并未像以往那样觉得安心,反而有了些不悦之感。
仿佛锋芒在背,让人很是不安。
郑贵人的目光在皇帝略显阴沉的面孔上一扫而过,没有继续趁热打铁,反而柔声道:“夜色已深,请官家早些就寝,免得龙体生恙。”
皇帝点了下头道:“也罢,我也确实有些累了。”又对郑贵人道,“你也早些安置。”
服侍天子睡下后,郑贵人自己却迟迟未能睡着。
听皇帝提起春大姑后,郑贵人现在有很多问题,需要好好思考清楚。
第298章
郑贵人清楚记得, 定康内的高手固然不少,近年来,却一个接一个地闭关,连算是老成厚道的黄羊公公都许久不在天子身侧。
她行事谨慎, 没有直接去问皇帝, 而是不着痕迹地旁敲侧击, 总算得到了一些线索。
据说大夏皇室曾经曾经得到过天侯武库的藏品,藏品中有一种功法, 可以快速提高修习者的实力, 只是这种功法有着无法忽视的副作用, 所以皇室自身并不肯修习的,只在身边挑选一些忠心且自愿的亲随传授。
依照眼下的情况看,春大姑等高手, 多半就是此类功法的修习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