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占定一听朝轻岫说话,就晓得她多少了解点白河帮的情形。
杜老二是白河帮帮主没错,只是他不如之前的褚老大那样受帮中人信重,对帮会成员约束力有限。大约从六七年前开始,脾气就一日比一日坏,期间还经历了堂主出走等意外,如今留在总舵给的高手不算多,甚至还有些不服杜老二的管教。
这样一个人,难免会叫人担心他对手下人大的控制力,就算不二斋与杜二有默契,后者不想跟前者冲突,帮会的其他成员也未必肯卖面子。
为免对方怀疑不二斋的合作能力,王占定干咳一声,解释:“施州与寿州相邻,大家敬重岑门主,平时不肯生事,如今又是花鸟使巡查期间,更是非得安分守己不可,正是打通商路的好时机。”又道,“我上次去奉乡城,曾经见过曾四娘子与焦五爷,那二位都是好脾气的人。”
一言以蔽之,就是虽然会有麻烦,不过不会太严重,都在能够解决的范围内。
朝轻岫温声道:“在下亦如此想。”忽然又道,“王掌柜与焦五爷的交情很好么?”
王占定笑:“不二斋出门在外做生意,总不会特地与谁结仇,焦五爷么,那也是老主顾了。”又道,“朝帮主也认得他?”
朝轻岫:“听说过,本想还请他过来见一见面,只是焦五爷自言事忙,旁人也不好过去打搅。”
王占定心中浮起一些猜测——他听说杜二对焦五不大好,朝轻岫想干涉奉乡城内事务,难免会从焦五身上下手,只是焦五看着倒是对那位杜帮主忠心耿耿,不肯去接外人的橄榄枝。
朝轻岫扫一眼王占定的脸色,而后便换了话题,似乎方才跟白河帮有关的谈论,只是随口一提,并没其它意思。
双方商议之后,又叫人拟了书面契约,分别签名——不二斋虽勉强还挂个江湖帮派的名,其中更多的却是普通商人,比起口头诺言,自然更信任能够看得见的合同。
朝轻岫事后还写信给杜二、曾四以及焦五这三位待在奉乡城内的白河帮高层,措辞很是客气,毕竟两家生意未来会有重合的地方,希望能各自约束下属,莫要产生冲突。
不久后,回信送来,朝轻岫解读了一些,感觉白河帮那边虽然不想分利润给别的江湖势力,却更不想在花鸟使巡查地方期间惹是生非,两边算是达成了共识。
王占定牵完头后,剩下的事情就不必他去操心,而是由水路事业更发达的奉乡城那边的掌柜与自拙帮接洽。
奉乡城那边与郜方府不同,那边的不二斋有着两位大掌柜,一个叫耿遂安,一个叫曹鸣竹。
几次来往后,自拙帮这边打听到不少消息,知道耿曹两人中,许多事情反而是由武功更低的耿遂安做主。
耿遂安并非不想习武,可惜天生经脉弱,在武学方面成自然有限,除非能有奇遇,基本只能练到强身健体的地步,索性不在武学上下功夫,多把精力放在处理文书上头。
与同事曹鸣竹不同,耿遂安出身富户,爱钱,爱做生意,也爱享受,几次写信过来时,还让人带了些今年的珍贵新茶分赠。
江湖势力之间互送酒水的比较多,不过耿遂安明显调查过资料,知道自拙帮的帮主跟几位堂主都不饮酒,才在礼物的种类上做出了更有针对性的选择。
第66章
奉乡城规模本不如郜方府, 不过因着耿曹两人在此,还有白河帮船运之事,近年来的繁华程度反而犹有过之。
有王占定从中穿针做线,两边自然一拍即合, 萧向鱼不辞辛苦, 在郜方府与奉乡城之间来回跑了几趟, 等到五月中,双方的生意慢慢做了起来。
萧向鱼目前想先逐渐将生意经由施州、崇州、寿州再铺到容州、安州那一带, 再远些的地方就不必太着急, 毕竟过了安州再往北, 就不再是江南武林的势力范围,而是官府中绣衣卫与花鸟使的天下。
*
今年的雨水比去年更多。
初夏的雨水仿佛是一阵连绵不断的思绪,悠悠然飘荡在天地之间。
街道上, 数骑带着斗笠的人马向自拙帮总舵方向驰去。
近来不少人染病, 帮内二堂特地派了人跟官府的大夫们一块出义诊。
李遥正坐在马背上,身侧挂着医箱, 跟在穿着淡青色外衫, 稍稍遮掩过五官形状的朝轻岫身后。
朝轻岫需要在实践中磨练技能,却不好叫旁人知道她一直不在总舵,所以出门时常会稍作乔装。
细雨如烟。
清波街位置本就偏僻, 众人又是抄小路回帮, 此刻天已向晚, 周围人际渐渐稀疏,最后竟是空旷无人。
朝轻岫忽一直身,伸手勒住马缰。
她一停, 其他人也随之停下,动作整齐得就像仿佛所有人都有着同一个意念。
朝轻岫的目光在周围空荡荡的街道上一扫而过, 随后向身侧一示意,其余人竟毫不犹豫,即刻再度策马而去,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从动到静,再从静到动,整个过程十分安静,除了马蹄声外,居然听不到一丝说话声。
雨是微雨,风是微风,飘扬在天地间的绵绵雨丝,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将一切的人与物都关在了其中。
朝轻岫高踞于马背之上,整个人竟有种遗世独立的沉静。
她没有走,她还在等。
天色逐渐黯淡,无数细密的雨丝声响忽然变得微弱了,被一股更加鲜明而凛冽的意象所压下,一道黑沉沉的,仿佛吞没了各色油彩的箭影,刹那间从雨幕的这一头,飞至雨幕的另一头。
朝轻岫骤然转身,她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箭尖已迫至自己眉睫。
她伸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撑,整个人随之飘起,同时萤沉锵然出鞘,秋水般的剑光在半空铺开。
黑箭的箭头准确而沉重地撞在萤沉上,去势连绵不绝,竟一时没有从空中跌落,片刻后,那枚箭头忽然从中裂开,散出一股不祥的灰色烟气。
与此同时,朝轻岫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有一种声响。
那是弓弦的声音。
雨势减弱,杀意却更浓,生死之间,朝轻岫不退反进,手中短剑急速展动,在灰烟中硬生生斩出一道空隙,她自隙中缩身纵出,一掠丈许,在丹田中真气由清变浊时,又恰到好处地在第二箭的箭身上一点借力,整个人再度浮起,身形一闪已至利箭来处。
偷袭之人不料朝轻岫战意如此狠绝,大有寸步不让的架势,明知此地有人埋伏,却偏偏提着短剑,毫不畏惧地一头撞了过来。
埋伏在此的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此人的身手相当不错,然而选择弓箭作为武器的人,许多都不擅长近战,朝轻岫当下以剑做掌,玉璇太阴掌上的功夫已经源源不断施展而出。
剑光霍霍,细柔的雨丝被朝轻岫剑身上的气劲所荡开,只听短促的数声轻响,第一声弓弦绷断,第二声是蒙面人右掌齐腕斩落,第三声最轻,伴随着嗤的一声微响,萤沉的剑尖已深深刺入了那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