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幽幽地说:“你说是杨康杀了欧阳锋的儿子?”
他到现在还记得欧阳锋认自己为儿子时,说道:“你这孩儿甚是聪明,一教便会,比我当年亲生的儿子还要伶俐。唉!孩儿啊!”他当时眼中湿润,抚摸自己的头,微微叹息的样,历历在目。
可他的儿子竟然是自己父亲杀的!
风逸叹了口气,道:“他杀欧阳克这件事,本身是没错的,因为欧阳克对穆念慈起了歹心。
当然,杨康也曾想拜欧阳锋为师,因为欧阳锋说他的武功一脉单传。
后来杨康又拿着打狗棒跑去丐帮兴风作浪,险些要了郭靖黄蓉的命。
他的阴谋被摧毁后,又与欧阳锋去桃岛杀了江南六怪中的五怪,偏偏留下了一个瞎子柯镇恶,好嫁祸黄药师。”
杨过心子狂跳,浑身发抖,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禁想到义父当日对他说过,他杀过柯镇恶的几个兄弟,具体几个记不清,颤声道:“后来怎样……”
风逸看了他一眼,说道:“郭靖以为自己师父们是被黄药师所杀,与黄蓉几乎反目,与全真七子一起大战黄药师,两人各自都曾命悬一线,好在吉人天相。
可是欧阳锋与杨康带着大队人马,要杀了郭靖丘处机他们,因为杨康一直对欧阳锋说欧阳克是死在他们的手里,众人寡不敌众,借着浓雾方才逃脱,黄蓉在铁枪庙中……”
“铁枪庙?”杨过黯然道:“是嘉兴的铁枪庙吗?”
他心头一阵恍惚,隐隐猜到真相,可又太过残酷,杨过只觉腿软,背脊上涌出一层细密冷汗。
“不错!”风逸道:“在铁枪庙中,黄蓉当着欧阳锋与杨康的面,推测出了五怪之死的事实,又将欧阳克被杀的真相说了出来,杨康想要杀人灭口,一掌击在黄蓉身上。
可黄蓉身上有桃岛宝物软猬甲,而他掌击的那个部位,也曾被郭靖的四师父南希仁打了一掌。
而南希仁的舌头曾经被欧阳锋的毒蛇咬了一口,嘿,欧阳锋号称西毒,那可不是浪得虚名,那毒是见血即传,无有穷尽,杨康当即中毒。
欧阳锋本来就要杀他,报杀子之仇,就想让他一尝蛇毒之痛,所以他自然不救,其他人既没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量,杨康最终在铁枪庙毒发身亡!”
杨过如遭重拳,脸色发白,心口窒闷难言,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生身之父竟如此奸恶,几次三番对郭靖这个兄弟下毒手。
回思自识得郭靖夫妇以来诸般情事,暗想黄蓉所以对自己始终提防顾忌,过去许多误会别扭,皆是由斯种因。
可若无父亲,已身又从何而来?
杨过叹一口气,看着东天那一弯又白又薄的月牙,很是苦涩道:“我郭伯伯他们都不对我讲这事,你为何要说?”
风逸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父亲的事迹,当今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少,你到丐帮、全真教,乃至于江湖上,找些上年龄的,或者你去中都、嘉兴烟雨楼问附近的住民,都不难查询。
就是他身死的经过,也有很多人亲眼目睹,他们应该也都活着,所以这不是什么秘密。
而你郭伯伯之所以不跟你讲,只是看你年纪小,生怕你背着沉重的心理包袱,不利于你成长,这是一片爱子之心罢了!
若换了别人,杀了你都是人之常情,更别说考虑你的感受了。
而江南七怪对郭靖有教养之恩,在江湖上行侠一生,却被害了性命!
就是你郭伯母年轻二十岁,你早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毕竟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父亲与爱人,可因为杨康,都差点死了,她那时可是有着小妖女之称!”
这一层道理杨过未曾想过,听到这儿,凛然道:“风兄说得是,是我错想了郭伯伯郭伯母他们,也难怪柯公公那天生了那么大的气。”
风逸点头道:“是啊,所以柯大侠这个侠字当之无愧。
他的几位兄弟死在你父亲与欧阳锋手里,你还拜欧阳锋为义父,他能忍住没打死你,以他嫉恶如仇的性子,那是真正的难哪!”
杨过愣了一下,问道:“你仿佛早就知道欧阳锋是我义父?”
“无巧不成书呗!”风逸叹一口气:“欧阳锋一直再寻你这个儿子,从桃岛跑到终南山,今日白天我还跟他打了一场,我听他说的!”
他虚实结合,饶是杨过机灵无比,也一时转不过念头:“他也来了终南山?”
风逸嗯道:“他人虽然疯了,却记得你这个儿子,而且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父亲之死的原因,因为李莫愁与小龙女的师父也是欧阳锋打死的,她要当着你与师父的面,揭穿这件事。”
“什么?”杨过的心子突突狂跳,想到师父撒腿就跑,才跑数步,忽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趴在地上,痛苦欲死。
忽听风逸叹一口气:“你们这种关系,除了造化弄人,我都想不出形容了。”
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人这辈子可以做好多选择,唯独父母没得选。
而你的种种经历,义父、师父也没的选,所以你应该振作,别为几句话扰乱了心志,莫非你师父连这也没教你?”
这寥寥数句,直如醍醐灌顶。
杨过惊醒过来,心想:“是啊,说来说去,都是他一面之词,他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胡说八道也未可知!
我可以去问姑姑,可以去问郭伯伯,可以去问丘道长……”想到这儿,不由鼻酸眼热、险些儿落泪,他突然明白了丘处机为何见到自己第一面,就疾言厉色的告诫自己了。这是怕自己随了父亲。
而且全真教的那些人,对自己也不友好,是不是也有父亲的原因。
杨过聪明无比,知道风逸说的八成是真,可也努力打起精神,起身强笑道:“风兄说的是,况且父是父,我是我……我……”
说着终究眼眶一热,泪水淌了下来。
他一直盼望着知道父亲的事迹,他在心中为父亲设想了很多英雄事迹,否则焉能与名震天下的郭大侠结拜?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风逸略略点头道:“不错,虽说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固然是一种不公平,却也是人之常情。
可你郭伯伯对待你没有一点有色眼镜,那是拿你当亲儿子,这是极为难得的。
这一点你得学学,试想,你与他易地而处,能不能如他一般?
人生在世,绝对不能偏激,否则就跟李莫愁如今一样,遇到一点挫折便痛苦不堪!”
杨过听的精神一振,沉默一时,忽道:“风兄,我有一个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风逸微微一笑:“我们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不当问的?”
杨过说道:“李莫愁究竟和你什么关系?我看他对你不一般。”
风逸干笑一声:“你不用害怕,她如今功力损失了七八成,毒蛇没了牙,就想和自己最重要的人撒个娇而已,也就是和你师祖,赌气罢了。”
顿了一顿,又道:“至于我和她的关系,就是我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东西,所以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她现在还没给我,我就只好让着她点了。”
杨过点了点头,待要说话,忽听山岭下传来李莫愁的声音:“风逸,你对他说了什么,要避开我?”
风逸也不理她,突然便听山顶传来一声长啸,苍劲有力,直可穿石裂云,悠悠不绝。
“欧阳锋!”
李莫愁身子闪来,不由一声惊呼,杨过心下一惊,当即朝山上发足狂奔。
风逸心里也生出几分不祥,就要跟上,就听李莫愁叫道:“你带带我!”
风逸转头一看,但见洪凌波气息匀称,她反而气息粗重,当真累得厉害。
这山路好远,等着她自行上山,可麻烦了,便伸手拉住她的手,喝一声:“走!”
李莫愁只觉一股热流蹿入体内,直达足心,双腿有了力气。她于古墓轻功的精熟度不亚于风逸,所差者只是内力。
而风逸一手撑拐,只有一手,也顾不上洪凌波。好在她轻功也是不弱,风逸不全力发奔,她也能随后跟随。
几人均以古墓轻功,蹑乱石,冒悬崖,如风掠上,沿途忽高忽低,忽曲忽直,几人身法飘逸闲雅,恰似穿蝴蝶,追逐不休。
风逸的神照真气精纯无比,论到舒筋活血之用天下第一,李莫愁越跑越觉得自己五脏安宁,经脉舒服。
夜风拂拂,疾飞若掠,狂风刮面吹来,李莫愁身心舒张,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只感说不出的快活,多日来的痛苦、委屈也消散了很多。
不禁看向风逸,见他带着自己奔上数里,也是滴汗不出,呼吸匀称,心想:“这小子内力真是深厚!”
她只道风逸是内力深厚之故,殊不知神照功每行一次功,内力便增一分。
风逸此时内力既厚,已至炉火纯青之境界,若非伤腿未复,速度还能更快,也更能跑!
“你这是什么内功,这么厉害?”李莫愁还是忍不住将久藏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无名心法。”风逸漫不经意地道:“不过肯定比你家的玉女心经强得多。”
李莫愁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伤心,半晌说道:“好一个无名心法!”
风逸也不理会,几人行至山腰,前方现出一面笔直陡峭,森然兀立的山崖。
转过山崖,只见眼前是一座大树林,灯火通明,林外聚集了数百人之多,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子。
火把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隐见剑光闪烁,剑气弥空、掌拳破风之声借着山璧传音,“隆隆”如雷,分明是有人在那里拼命厮杀。
杨过跑的最前,脚下使劲,接连几个起落,人如飘风闪电一般赶近前去,一看之下,当场发起怔来。
只见圈内七个道人左掌相联,各出右剑,正在围攻一个老头。
七道中六人年老,一人年轻,年老的正是马钰、丘处机、王处一、刘处玄,郝大通、孙不二,年轻之人是尹志平。
七人依天枢以至摇光列成北斗阵,对方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腮虬髯,根根如戟的老头,却不是欧阳锋是谁?
这一下杨过心中有如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不知是甚么滋味。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义父。
因为有生以来,对自己最好的外人,就是他。
可自己的父亲也是死在他手里。
然而父亲又杀了他的儿子!
造化弄人,身不由己,今日一见欧阳锋,杨过对这八个字,是体会得更加深切了。
风逸与李莫愁洪凌波也挤了进来,就见欧阳锋凝立如山,一掌掌缓缓劈去,全真道士手持长剑,功力合一,剑气纵横。
双方隔着丈余,掌剑来去,嗤砰作响,掌力、剑气鼓荡相撞,招招夺命。
周围数丈内狂飙怒卷,折草飞沙,离了十丈远的火把被劲风吹的忽明忽暗,林边的松树叶子都被震得如落雨一般哗哗而下。
风逸看的明白,双方已经到了一招不慎,非死即伤的局面。
他本想安静养养伤,享受享受生活,可手只轻轻一伸,就让自己周围形成了漩涡中心,这可如何收场?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