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街头巷尾,人流如潮,车马如龙。 日悬高天,一辆车驾缓缓停驻在林府前,车夫麻利地搬来车凳,低眉颔首地立在一旁,静候车厢内的主人下车。 【那人瞧着像是行伍出身,不似寻常车夫。】 【是否要上前盘问?】 【不急,再观望片刻。】 昭楚出行若是排场太大,反倒惹人注目,故仅有一名禁军乔装车夫随行。可林府外的府兵一眼辨出他那股行伍气息,只不过见其未有跟随那姑娘入府,便暂且按兵不动。 她款步至府门前,敛衽开口,“劳烦通传一声,请林御史出来相见。” 门丁见此女衣着素雅,周身却隐有贵气流转,言语间礼数周全却无半分怯态,只不过竟敢妄言请林御史出门相见,顿觉可笑。 然既是乘坐马车,想来身份也不俗,门丁略微迟疑,遂拱手回道,“烦请姑娘报上名号,小人也好向公子通传。” “就称是昭儿姑娘来访。” “昭儿姑娘?”门丁微微皱眉,复又低喃了几声,反问道,“是安乐居的那位昭儿姑娘?” 林尽染于安乐居替侍女赎身一事,早已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似他这般的身份地位,言行举止本就招眼,各府仆从往来间,三两句便将这事捎带议论了去。 先前昭儿姑娘远嫁外乡的消息,尚且还是他们传扬出去的,此时又从哪儿冒出个同名的人物。 门丁啧了一声,讥讽道,“姑娘怕是找错了人,想攀附我家公子也不事先打听清楚!真当我等没见过正经昭儿姑娘?” 昭楚眼尾骤睁,下意识地指向自身,“你们认得我?” 门丁面露不耐,“长安城谁人不知我家公子给昭儿姑娘赎身后,为她寻了外乡的亲事。我家公子行善积德,岂容你这贱人冒认攀附?若要打秋风,赶紧寻别处去,少在这儿墨迹。” 说话间,门丁就要上前推搡。 昭楚只本能地后退一步,耳畔疾风掠过,车夫已钳制住门丁的手腕,反手按得他单膝砸地,疼得哀嚎不已。 车夫毕恭毕敬地问道,“殿······昭儿姑娘,小人可要闯府,将林御史请出来。” “不必!他既敢出言不逊,那就打断一条手臂,料来林御史也不会责怪。” 昭楚眼底掠过寒芒,自小到大,何曾有人敢这般折辱于她。 门丁的惨嚎惊得街坊纷纷停步,伫立围观。毕竟以林府如今的声势,何人敢打上府门。 然定睛一看,闹事的不过是个将将及笄的姑娘,身边带着个魁梧有力的车夫。众人不由地喁喁私语,忖度这主仆二人究竟是何来历。 【我等还不出手么?】 【再等等,这般的响动想必已然惊动姑爷和小姐。】 【我且先混进人堆里盯着,若那厮再敢造次,我也能及时制住。】 【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另外,叮嘱弟兄们,周边街巷也务必盯紧。】 这一切尽落在府兵眼中,来者不过是对主仆,此刻也仅在门前争闹,暂且构不成威胁。然唯恐是蓄意生事、声东击西,府兵仍不敢松懈周边布防。 吵闹间,林尽染与刘管家先后步出府门。 林尽染垂眸睨了眼躺在地上的门丁,刚欲开口,见到来人,话音又哽在咽喉,“昭······昭儿姑娘?” 昭楚声线里裹着几分雀跃,却更多是压抑的愠怒,“染之···林御史府中的下人出言不逊,本姑娘代为教训,想来林御史不会见怪吧?” “既是有错,理当受罚。刘管家,问清事情始末,再依律论处。” 刘管家屈身道,“是。” 【昭儿姑娘?那她岂不是当初公子从安乐居赎出来的侍女?】 刘管家和府中下人心里不由地咯噔一声,毕竟这位昭儿姑娘从未进出过林府,她出嫁外乡尚且还是赎身一事传遍长安后,林尽染特意找的说辞,没成想,这昭儿姑娘当真存在。只不过昨儿个初一,夫人领元娘子与宋姑娘归宁,彼时怎不见她现身同往。 不过主家的事,他们也不敢过问。毕竟,似二夫人这个称谓,昨日自大将军府回来后,夫人和元娘子便责令府中下人改口,也就夫人身边的采苓,偶然间还能听到她唤元娘子为二夫人。 “昭儿姑娘请随我来。” 昭楚微微颔首,府前商议要他陪同去静心庵确实不妥,遂暗暗使了眼色,命车夫在府外等候。 林尽染将她引入正厅,待侍女奉茶退下,方道,“时安尚在内院梳洗,前院人多眼杂,稍后委屈昭儿姑娘进书房议事。” 昭楚又何尝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此举俨然是在避嫌,故特意请他夫人在旁聆听,遂揶揄道,“不成想,在外叱咤风云的林御史,竟也会惧内?” 林尽染垂眸时茶雾漫过微窘的眉梢,只讪然一笑,未有接话。 “我此行不为别的。”昭楚话音微顿,身子稍稍前倾,有意压低语音,“贵人已准我去静心庵祈福。” “当真?”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难不成我还能诓你?也不必等你家夫人来听壁角,你收拾妥当便与我同去。” 林尽染眉峰骤蹙,“我也得同行?” “自然!贵人又岂能放心我独自去二郎山。” 林尽染抿了抿唇角,眸光中掠过几分犹疑。 昭楚哪能看不出他的顾忌,“你若想带夫人同去,固然有几分助力。可初二这日,林御史夫妇若随我同往静心庵······适才在林府门前大闹一场,想来已有人在追查我的身份。” 林尽染见她眉眼间未有慌乱,笑言道,“看来昭儿姑娘已然成竹在胸。” “他们,且有的查呢。” 昭楚唇角勾起半缕狡黠,至少在这几日旁人断无可能查证她的真实身份。除非是几位皇兄皇嫂蓄意泄露,可一旦如此,他们也未必能承担这份后果。 未几,李时安从内院步出,听罢昭楚的计划便欣然应下。毕竟公主是以昭儿姑娘的身份行走,乘坐的车驾也是从东市租赁而来,短时间内想摸出她的底细确实要费不少功夫。 因是赁车,昭楚尚且是以商贾的身份承租,不得逾制,故而车厢相较于林府的要窄上许多,林尽染与昭楚同坐会略显局促。 不过,赁车在长安城里会更为常见,且形制又相对接近,倘若数辆赁车同时在朱雀大街上驰行,根本难以分辨车内乘者是谁。 随着车轮滚滚作响,马车缓缓驶出长安城。 “看来昭儿姑娘早有准备。” “说到底还是贵人担心你有何意外之举,未免措手不及,故而提前留了后手。也算误打误撞,我现今能以昭儿姑娘的身份出没,全赖你先前扯出赎身的谎。” 林尽染稍作沉默,开口问道,“既然贵人早有安排,为何还要全力促成此事?” 昭楚咬了咬下唇,慨叹道,“染之的计策虽时常剑走偏锋,可归根结底还是太正、太柔,这···是贵人的原话。若幕后元谋当真是林明礼夫妇,现下无疑是拿捏住这几位的命脉。” 林尽染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看来请静心庵那位出面斡旋,也未必有用。” 昭楚微微蹙眉,觑了一眼车厢的前帘,俯过身低语道,“他稳当吗?” 驾车的并非是禁军侍卫假扮的车夫,而是由申越亲自执辔。只是先前他与淑贵妃过从甚密,目下又值紧要关头,虽未明言昭儿姑娘就是当朝公主,但依申越的聪慧,猜出昭楚的身份也不难,毕竟申越也曾相送她去皇子府。 按理说既已秉持疑人不用的原则,林尽染不该再生犹疑,可事到如今却又顿生踟蹰。 昭楚见他这般,索性起身坐于他身侧,肩头轻轻依偎过去,“我知道你在追查李荣元一案的真相,当年涉案者多已伏法。染之若想查个明白,不妨与我联手?” 淡雅的体香混着莲花香气萦绕鼻端,饶是林尽染也难免心旌微漾,然提及李荣元三字,他的神志即刻清明。 “昭儿姑娘如此帮我,倒是真教我不知所措。” 昭楚微微扬起下颌,直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唇瓣微动,“这桩沉疴旧案的真相一日未明,上柱国对皇室就一日不能消除芥蒂。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助你。” 林尽染面颊逐渐绷紧,原本想刻意保持距离的念头抛诸脑后,语调一沉,“这桩案子确有皇室介入,对吗?” 昭楚只觉他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绯红自脖颈漫至耳尖,下意识往旁侧挪了半寸,眸光慌乱地落在膝头,声线发颤,“我···我不知道。只···只不过母妃命我转达,此案主使另有其人。” 车内的空间本就狭促,兼之要刻意避开申越的耳目,俩人靠得很近,声音又是勉力压抑。以致明明在商议紧要之事,偏偏呼吸交缠间带了几分不自在的灼热,仿佛耳鬓厮磨的私语,倒比寻常的亲昵更教人慌乱。 “淑妃?” 她指尖绞紧裙裾,垂眸许久,方低声道,“母妃想借此与令夫人做交换,若她肯与你和离,再促···促成你我亲事,便相告昔日李荣元一案的线索。” 林尽染不由自主地为少女的羞赧所吸引,直至喉间发紧,忙不迭地轻咳一声,“昭儿姑娘如此不遗余力,不妨先说说我能帮你什么。” 昭楚轻轻咬住下唇,默然半晌后方怅然道,“若摒尘师太未能劝动贵人,我希望染之能听从我的安排,切勿贸然行事、节外生枝。待事成之后,再与我分说你的交代。” “昭儿姑娘已有对策?” “不算对策。”昭楚话音一顿,稍稍收敛思绪,面容勉强堆起几分悠悠的笑意,“倘若此计不成,届时还得靠你来收拾残局。” 林尽染微微颔首,他虽有不解,却也不曾深问。 长公主毕竟算是明辨事理、懂得知恩图报之人,何况此间又以其他条件与楚帝交换,总不至于如此也不能打动圣心。 他缓缓摸出怀中的书籍,还未及放在座上,便被昭楚眼尖手快地夺了过去。 “这是你作的诗?” “是。” 昭楚面有三分惊诧,七分喜意,指尖摩挲着册页边缘,眼尾微挑着反问,“你总不能是信口胡诌拿来敷衍我的?昨日才顺嘴一提,今日竟真写了一本。” 心念微动间,她忽然想起他方才往内院去的身影,原来是取诗集。 “早前零星写过些,昨夜刚整理成册。本是想下回去宫里给你带上,没成想今日你会来林府。” 不过是多默写几篇诗作,实在算不上难事,未免下回见到昭楚总缠着要作诗,林尽染索性先默了几首下来。 昭楚视若珍宝地捧在怀里,俏脸微红道,“我定然会妥善珍藏,这些诗你可不能放进藏书阁里。”喜欢楚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楚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