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如果真的娶你呢?”
温芍心下泛上厌恶,这个崔河不知是异想天开还是故意要来坑她,眼看着他和崔潼秦贵妃是不死不休了,她作为秦贵妃的亲女儿,若是嫁给他,母亲败了她倒霉,也就是个被崔河弄死的命,崔河败了她作为他的妻妾也是要陪着他完蛋的,就算被捞出来也大抵要受许多冷眼。
反正她是绝不可能嫁给他的。
她道:“你娶不了我的。”
“为什么?”
“我夫君临死之前,我们曾约定了要缘定三生,让他在地底下等着我,而我也不许另嫁,若我改嫁了你,来日到了地底下我怎么有颜面再见他?”温芍随口瞎编道,面上尚且看不出什么,但是握着簪子的手指已经渐渐开始发白。
如今她总算也学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谎连眼睛都不眨了,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也只有自己才清楚。
“一个死鬼,怕他做甚?”崔河自是年轻气盛,此话也带了几分真意,轻嗤一声说道,“你嫁给我,自然有我来护住你,到了地下他若敢为难你,我便与他拼命,那么年轻就一命呜呼,可见是个孱弱的。”
温芍闻言,连耳朵都不给他掏了,停下来也不说话了。
崔河却偏偏一下用手勾住她的手指,继续说道:“我与姐姐说点真心话,贵妃与我是再好不了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不算什么,但我最舍不得的就是姐姐,姐姐又不是宫里的人,何苦掺和进我们的事情里面呢?我还是想像以前那样同姐姐要好,姐姐以前那样温婉的人,才三四年而已就被贵妃教坏了,我不忍心。”
温芍脸上原本就浅淡的笑意彻底被收敛进去,她已经心若擂鼓,一口银牙早就咬的紧紧的,只是不能被崔河看出来。
你势弱他就势强,即便撑不住也要撑下去,否则被别人看出来你怕了怯了,别人才不会因此怜惜你让着你,只会变本加厉。
这些都是秦贵妃教过她的。
要是让崔河发现她和他身边的宫人婢子也没什么不同,他反而更要纠缠上来。
温芍更清楚自己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是秦贵妃,是她的亲弟弟崔潼。
只要来日崔潼登了大位,她的一切才算是稳固,更不必信男人的这些花言巧语。
从前仰仗着男人鼻息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再也不想随随便便就被人丢下了。
温芍将崔河一推:“耳朵掏好了。”然后自己重新挪了个地方坐了。
崔河这回没有靠过来。
“姐姐听我一句,秦贵妃和潼儿这局输定了,南朔绝不可能让步,乖乖把地盘拱手让人的。”他说道。
温芍干笑了一声:“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数。”
“南朔若是轻易就割让,虽说是为了百姓好,可是谁会信?百姓只看见自己被南朔送给了北宁,这么做必定是要被痛骂的,谁肯担这个骂名?”崔河仍旧抓着她的手指,“我已经稳操胜券,这地既然不能轻易取得,那么便不能让对方讨到好,大水多冲几次,他们便不行了。”
温芍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想过那些无辜的百姓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若民心不归附北宁,那么要来也无用。”崔河眉目凌厉起来,“秦贵妃好一副菩萨心肠,嘴上说着不忍百姓受苦,可有几分是为了反对我,她自己心里清楚。”
温芍忽然失去了与这个少年虚与委蛇的兴趣。
她道:“我困了,要去睡觉了。”
崔河道:“姐姐死心吧,告诉贵妃去,让她也死心吧,你们想得好,可是南朔根本不会有人搭理你们的。”
温芍垂眸道:“谁说不会搭理的?”
“那我就等着看了。”崔河冷笑。
未等仆婢来引路带他出去,崔河便已经转身迈步离去。
温芍揉了揉额角,让所有人都退下去,然后背过身躺下抱住了榻上的狐皮褥子,一个人待在室内,心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周遭无人,安静得久了,才使得她觉得自己尚且还算是安全的。
对于崔河这个人,她谈不上讨厌,但不是不害怕,可她从不敢表露出来,也不敢和任何人说,甚至不止是崔河,或许还有其他的人或事都是这样,只是她自己渐渐麻木了。
刚来这里的时候,撇开一开始见到母亲的喜悦,等待她的便是陌生与荒芜,她也曾好几晚都不得安眠。
温芍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与母亲久别重逢后的第一面,饶是她已经悉心打扮过自己,可当她抱着满满走到秦贵妃面前时,座上的美妇人容华璀璨,而她更像一个粗鄙的村妇。
从前顾茂柔他们总是笑她浅薄无知,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可当见到秦贵妃的那一刻,温芍自惭形秽。
她也忘不了秦贵妃审视她之后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后来秦贵妃一句一句问,她一句一句答,直到全都问完说完了,她又犯了怯,说道:“我只是想来找母亲,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不是为了攀附什么……”
说到这里她就无法再说下去了,秦贵妃看着她笑起来,这笑此后常常被温芍想起,是介于怜爱与冷笑之间的一种笑,迄今为止她也不明白母亲那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不断在心里揣摩着。
“真是个傻孩子,被人欺负了就自己跑了,白白便宜了那些狼心狗肺的人,要我说留在那里折腾折腾他们才好。”秦贵妃那时道,“罢了,留下来罢,到我身边,你来了我不会赶你,往后就留在我这里,我会好好教养你,这总是我做母亲的过失,不过以后,你也要听我的话,这样才能让你今后过得好。”
温芍就这样留了下来,如此春夏秋冬轮转了四次,一眨眼便到了今日。
对于母亲,她是有感激的,但感激中亦有惧意,从第一面起,她就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秦贵妃那样的人,便只能为自己细心描绘出了一张秦贵妃或许会满意的面具戴上,一笔一画皆是秦贵妃所喜,让秦贵妃、让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再认得她原本的模样。
午夜梦回时,她便会更加恐惧,害怕哪一天这张面具会和她的皮肉粘连在一起,想要再扒下来便是血肉模糊。她也不是没想过要走,可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已经离开过了一次,她离开了南朔离开了瑞王府,这第二次便是要离开北宁离开母亲,逃避得了第一次,难道第二次还要再继续逃避吗?
若眼下的境况不喜欢便要离开,那这世间恐怕很难会有安身之所,至少在母亲的身边,她衣食无忧,也没有什么人会来欺负她。
再走一次,未必更好。
她只有继续下去。
温芍用狐皮褥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