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伶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叹息,“其实,她说的对,痛苦地活着,远比一死了之更需要勇气。”苏郁终于放下手中的政务,从繁冗的案牍间抬起一张憔悴的容颜,也只有在这样寂静的时候,她才会将自己的苦痛与无助流露出来。“阿银……”银伶撩起衣袍,跪在她的案前:“殿下,我有一件事……一直在瞒着您。”谁料苏郁却突然轻声笑了笑:“你是想与我说,其实,慕椿并非玉樽的公主,对吗?”银伶诧异地望着她:“殿下……”苏郁缓缓起身,将她扶了起来,而后一步步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晴翠的春光:“看来我没有猜错。”银伶垂眸:“殿下聪慧。”“十六年前在哈兰真山谷,我把你救下来的时候,恰好就是玉樽被丹辽兴昔所灭的时候。”苏郁想,那个小狐狸骗人骗得那么厉害,还骗自己她是什么公主,“那她究竟是谁。”“她是兴昔名义上的养女,丹辽人称她为浑忽 ,实际上,她只是一个被兴昔豢养长大的女奴。出于某种原因,也许是她太美了,也许是她太聪明了,兴昔很喜欢她,就将她养在身边亲自教导。小的时候,兴昔时常领她到玉樽来,她也是我童年的玩伴。兴昔覆灭玉樽的那一天,就是她把我救走的。”银伶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是十六年前的情形,人的记忆会随着光阴的西流而逐渐淡漠,可这些年,她只要一合上眼,眼前还是会清晰地浮现出那一日的情景。或许这就是长生天对她的惩罚。秋日的高原迎来了初雪,漫天细雪飘摇在宝镜般的玉樽天湖上,嶙峋的古木旁,竖起的鹰旗张着利爪在风中猎猎飘荡,旗下的兴昔冷漠地屠杀着她的亲人。首先被投入湖中的是玉樽王室的孩童,那些孩童的哭声久久回荡在她的耳畔,紧接着就是他们的父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无数的眼泪洒落在地,那么绝望,那么无辜,兴昔却觉得那种东西玷污了她的衣裙,于是她再度发号施令,如若玉樽再不交出不死药,她便要将整个王室都投入天湖。她看见她的父王与母后相拥流泪,一遍一遍地哭求兴昔放过他们,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不死药,因为人力根本无法扭转造物的规则。可兴昔全然不听,她并不是为了逼出不死药而屠杀玉樽王族,所谓的不死药只是一个借口,有或者没有,玉樽都逃不过被屠戮的命运。但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噩运。兴昔的耐心耗尽了,她手下的大将豁臣与阐丁上前,从她的父亲合穆尔王的怀里夺走了她的母后,随后在兴昔一声令下时,那仁慈却又软弱的君主,被扒下王袍,投入了冰冷的玉樽天湖。她想发出声音,却被后面突然伸来的手捂住了嘴巴,慌乱与惊恐蔓延上她的心头,可身后那股浑忽花香,却如同拥有令人平静下来的魔力一般将她禁锢。她的母后在亲眼见证丈夫的身死后疯狂地放声尖叫,怒视着杀死她丈夫的刽子手,那也正是她的妹妹兴昔。成为丹辽大汗后的兴昔愈发地像她们的父亲,那从丹辽始祖血脉中流传下来的鹰狼一般绝情的血液终于夺走了她最后的良知。兴昔说,姐姐,我把你带回丹辽,我不会杀你,但合穆尔与玺暮都要死,所有的玉樽王族都要死。我不在乎什么不死药,只要你在,那个孩子死了也没关系。她看见了母亲的眼泪,看见了母亲咒毒而怨恨的眼神,甚至听见了母亲用鲜血发出的诅咒。她的母亲是整个大漠如同神女一样的美人,永远美丽而高贵,是以她从未见过母亲那样痛苦的神情。那诅咒令她想起自己的外祖母,听说外祖母在死前,也是这样痛苦而怨怼地诅咒她的外祖父。但她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她的母亲是兴昔的亲姐姐,兴昔至少会放过自己的亲姐姐……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的眼瞳痛苦地缩了起来——她的母亲挣脱了束缚,如同一朵落在人间的花朵般跳进了冰冷的天湖。兴昔从惊异中回过神来,无情的眼神比那一日的风雪还要冰冷,她拷打着王室的侍从逼问公主的下落。“快走!”她被身后的浑忽带走了。浑忽很清楚这里的地形,带着她躲过丹辽士兵的追捕,一路逃到了荒无人烟的哈兰真山谷口。深秋时节的哈兰真山谷,绝望降临在每一寸土地上,不给人以任何活下去的生机。在这里,她终于能够放声地哭泣,失去理智的她将怒火倾泻在了那个救走她的女孩子身上,一遍遍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浑忽苍白而虚弱的神情暗淡在风雪中,嗫喏着唇:“因为……痛苦地活着,是远比一死了之更需要勇气的事情。”她被抱进浑忽的怀里,一如她们童年时玩闹那般。“玺暮……”浑忽擦干了她的眼泪,笑着说,“从这里出去,不要回头,一直走,走到山谷的尽头,那里有周国的驻军营,逃到那里,告诉他们你是玉樽的遗民,他们会救你的,只要到了那里,丹辽的士兵就再也追不上你了。”她点了点头:“我们一起逃出去……”“不。”那个美丽而虚弱的女孩子摇了摇头,“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