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个软硬不吃的师父,无论撒娇怒骂哭闹还是以礼相待,都不会有什么好成效,春离早就有经验了。唯有这样不卑不亢地表明意愿,才能勉强争得一点自主。 话音一落,便听得殿上男弟子那侧,末席的夏夜笑得吊儿郎当地补刀道:“是啊,若再像去年那样,被大师姐打得下不来榻,可怎么得了?” 莫惜风皱起了眉,语气中也带上了怒意:“这话的意思,难道大师姐看小师妹不顺眼,就会借着比武公报私仇吗?武试讲究点到为止……” “近日的体罚也是,难不成大师姐一早就怕在比武大会上失利,才故意提前磋磨小师妹,借机削弱……” “呵,难道不是?大师姐素来心高气傲,怎能容人……” “有眼无珠,小离从不是……” 赫仙跟莫惜风有来有回地骂了起来。 春离站在殿前,听得脑仁嗡嗡作响,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 ——天留宗成不了在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宗,都怪有嫡系弟子在光天化日下丢人啊…… 春离正满心灰暗,被这俩人吵得脑子卡壳时,殿上终于传来一声如滚雷般沉闷的叹息。 “够了。” 赫仙与莫惜风皆噤若寒蝉,低头垂手,不敢再言。在场的众人,都默默地等待掌门发落。 “赫仙和莫惜风,还有夏夜,公然吵闹,不成体统,各罚抄门规一遍。” 春离呼吸一滞,不禁抬头高呼:“师父,我……” “——但念在今日盛会,不宜使座列有缺,坏了吉兆。就推迟到大会之后,再行责罚吧。” 咦? “你可有异议?”丽天追旭在大殿上沉声质问。 就这么被暂时放过了,真叫她松一口气。说来,原本也就只有一人对她格外苛刻而已——赫仙怒不可遏地瞪着她,紧跟着师父那句话接道:“师父!我……”似是要提意见,可师父那略带责备的冰冷视线扫过来,她也只得噤声。 她终于得以顺利入座—— 天留宗大殿巍峨峻峙,朱檐碧瓦,飞甍高举;背后是古柏森森,翠烟缭绕。正中一块金匾悬额,上篆龙飞凤舞;四围数根丹楹玉柱,皆琢蟠螭瑞兽。 他的得意弟子立侍在侧,素衣如雪,长发若缥缈晨烟,眉目清朗,玉颜无暇。只要有他在,就衬得这方天地真似尘寰一片净土。 尽管如此,她步入殿上时,那般盈盈不染纤尘,超然仿若九天仙娥,便已是风华绝代,引得内外众人屏息凝神,一时失语。 殿内的视线也朝春离聚来,满含不屑、讥诮、冷漠,亦有忧心。 春离温顺地垂首应道:“徒儿谨记。” 春离刻意避开他们的视线,垂头不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正当她默默出神时,一袭白衣出现却在眼前,骨节分明的手递过一杯热茶来,散发着丝缕的清香。 “师弟今日办事不力,特来奉茶,请四师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春离用双手去接茶,那白瓷的茶盏从江以明稳定的手指上转移到春离单薄的手心中,她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指尖。 她也无需唤他“师弟”。她喊他“夫君”。 他客气地说完,片刻也不停留,就转身回去。 在他离开的身影后方,春离正好看到斜对面的莫惜风,正在冷冷地盯着这边——确切地说,是在阴仄仄地瞪着江以明,脸色如同护食的兽。 “铛……铛……” 春离在最靠边的位置,看到外面广场人头攒动、锦旗猎猎。 “适才令诸位贵客见笑了。” 外宗来宾坐在大殿两侧的看台上,闻言皆垂首含笑,只是略微摆手应和了几句“天留宗子弟真性情”“不拘小节”之类狗屁不通的场面话。 内力雄浑的声浪在广场上扩散开来: “今次我宗比武,逢十年一度之盛典。自立宗以来,每岁有试武较技,以砥砺锋芒,然每临十年大会之时,则举宗共襄,道友云集,内外同庆。今日高朋满座,群英毕至,实为天留宗百年难遇之盛事…… 春离立即就开始犯困。 唉呀,好香的茶…… 想他、想他。纵然共处一个屋檐下,思念却是如此迫切。 “一戒争斗。好胜者凶,喜斗者危,道不争则长存…… “三戒情色。情欲乱性,惑道迷心……” 无情道……无情道。因为那就是天留宗的正道。 这孩子会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恨她吗?会让他不得不对她负责吗?想到这里,最近开始害喜的反胃感又涌了上来,她不得不饮下一口茶来压下去。 那茶入口苦涩,一如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