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浓之日,天留宗会按例举办一年一度的比武。 从内门住所匆匆赶往宗门广场,途经藏宝阁、功善阁,一路上愈行愈热闹。道路两旁张灯结彩,平日分散各处的同门、同盟道友,如今几乎齐聚于此。离广场越近,人声便越是沸腾,分明是秋日里,热浪却滚滚而来,令人生生喘不过气。 路旁的杂役弟子见她神色匆匆,不由纷纷侧目。春离咬牙低头,只顾闷头赶路。 众人加起来,人数极盛。此时尚在外闲逛的,不过是些杂役弟子和远道而来的宾客—— 春离心头一阵发紧。 在这里,做错事要受罚,可做对事也未必能逃过一场非难。 ——好痛…… 比武的具体细节,她已记不清了。因为她最深的记忆只剩赫仙那双愤怒得仿佛在冒火的眼睛。 春离当初太过天真,严重低估了比武的残酷。彼时她不过刚筑基,赫仙却已突破元婴,正是得意之时。 她曾以为,赫仙成为“大师姐”之后,不过是变得对她刻薄些罢了。 火系元婴的赫仙,挥着她最称手的棍,硬生生将春离打得筋骨寸断。 “你并非什么适合修真之人。你心里其实也有自知之明吧?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比武过后,血肉模糊的春离是如何回屋休养的,她自己一概不记得。 也亏得春离天生体质优异,痊愈得很快。若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殒命。 ……那根本不是比武。是施威、虐待。 因为这是天留宗最重要的宗门大典。 春离不想这样离开。 还不甘心让赫仙过得那么自在。 ——至于比武…… ——大不了,眼看打不过就认输求饶。 她,和江以明的孩子。如今这是她唯一的精神依托。但凡想象到任何会让这孩子受伤不幸的可能,她都几欲崩溃。 为了孩子,可以委身于莫惜风,可以反抗任何人,可以屈膝求饶,可以离开宗门……就算抛下尊严向孩子的父亲求娶也无妨。 无论其他。 站在外围的弟子认出了她,一时都止了闲聊,彼此掩嘴发出“嘘”的声音开始交头接耳。无需细听就知道不会议论她什么好内容。 沿着大殿与广场前的大路,另一方是天留宗的演武台。圆形的大理石台建造于一柱峰顶,周围铁锁牵连,仙云弥漫,平日远看如一根梅花桩,此时近观,则相当恢弘壮丽。 往人群里挤了几步,那些弟子们认出是她,皆是避之不及的样子,侧过身让出一条直通前方的小径。于是春离就像劈波斩浪一般,一路顺畅又不得已,孤零零地朝前走去。 她穿过自动让行的人群,伴着乐声,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无数目光像细密的钢针,无声无息地扎在身上,春离只觉浑身不自在,却不得不忍下。到底是她自己犯懵,忘了时日,才落得如今窘迫的局面,除了尽快认错以求尽力弥补,别无他法——这样想着,春离已然行至人群最前端。 在众目睽睽之下,春离孤零零地来到了殿前,与巍峨高耸的大殿正面相对。 春离低着头,冷汗都要下来了。面前的大殿威严,那些飞檐斗拱,落在她眼中仿佛要戳破天际那样高。三重檐三层台,九十九级台阶之上,高坐着作为掌门的师父、各位长老、以及同门师兄弟们——无一不是宗门核心。 春离正绞尽脑汁地酝酿着说辞,还未等她想出第一句话,就听得一道气贯长虹的声音自大殿上传来,透过内力震荡在整个广场上空回响: 如雷贯耳、阴阳怪气,直向她刺来。修为境界带来的威压让春离吓得一颤,她认得出是师父的声音。那声音一向对她冰冷而讥讽。 无论如何,此刻大会的序幕已过,她姗姗来迟,过错已是板上钉钉,众人心知肚明。现在,对她的审判要开始了。头,就听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江以明。 春离听得如沐春风。 江以明,他竟在这般公众场合,明目张胆地帮她。 ——不对不对,他其实很薄情。 春离心绪翻涌,不敢再想下去,只悄悄抬眼偷觑殿上,见师父——丽天追旭,端坐于大殿正中,背靠着宽逾十丈的金碧天光,气势沉如山岳,脸色黑得像炭。 江以明的座位在长老席之下,此时他站在师父身侧,一袭白衣、出尘绝艳,正在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更何况,此时有另一个人快要喷火了—— 江以明仍是平和地微笑着,无声无息地避开了她的锋芒。 “春离拜见师父。徒儿来迟,还请师父恕罪。” ——那倒没有。 她心虚地咬着下唇,又悄悄抬眼望去,只见赫仙听了这话立马憋不住了,暴跳如雷地上前一步朝莫惜风喝道:“哪就伤了身子?!小师妹昨日无故溜下山、淘滑了一整天,按宗法本该杖责,我已是仁至义尽!何况,小师妹若真身子不适,想来师父也不会勉强,回屋闭门思过就是,我看也不必参加这大会了!如何?!” 春离心头一紧,暗暗叫苦:赫仙竟想把她直接撵回去软禁,不许参会。若真如此蹉跎时日,一直被关到显怀的时候,毫无转圜之地地被逐出山去,岂不恼人。 春离提高了嗓音,远远地对殿上的丽天追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