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理寺狱外, 暮色已四合。
洛怀珠看着幽深夜幕,将手揣进袖子里,摸了一把寒凉的手臂。
她其实并无找到沈昌的证据, 王夫人、沈妄川手中的证据, 也不能帮所有冤魂申诉,她不过是在诈对方, 不想陷在被动的状态之中, 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无法动弹罢了。
幸好, 她赌对了。
洛怀珠长长吐出一口憋在胸中的闷气。
“三娘。”
墙角传来一声呼唤。
她顺着声音来处看去, 见到沈妄川白着一张金纸般的脸,握拳清咳了几声, 朝她走来。
“你……”他见她神色平静,嗫嚅半晌才道,“可曾歇过?”
洛怀珠缓缓摇头:“你也不曾吧。”
见他模样, 似乎被严审过。
没有连同沈昌一起关押,他恐怕还做了些文章。
沈妄川犹豫了一下,轻点头。
他的确不曾歇息片刻。
洛怀珠看着他和沈昌如出一辙的黑沉眸子:“你真不是沈昌儿子?”
“嗯。”沈妄川抬眸看向天幕疏疏黯淡星子, “我不是。我其实是阿娘捡来的小乞丐,阿途早就死在了当年那场大火之中,活下来的人是我。当初, 他们家收留我不久, 邻里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这样说来,你是为沈途和他阿娘、外祖父报仇。”
沈妄川喉结滚动,似是想起什么心酸往事, 连声音都带上几分哽咽的味道:
“是。”
“仅是收留过你,你就愿意费尽这一生, 只为他们复仇?”洛怀珠看着他峰峦似的侧脸轮廓,问,“值得吗?”
“是,哪怕——他们仅仅只是收留过我几日,却给了我不曾有过的关心、不曾吃过的饱饭、不曾穿过的暖衣。”他眼中有光细闪,故人音容浮现,“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值得。”
洛怀珠垂眸,将冰凉的手揣进袖子里,握住温热的胳膊。
“既然你这般重情,我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的复仇,也是为了林家。”她重新抬起眸子,对上那错愕看来的眼,轻声问,“有吗?小舟。”
嗡——
脑子在一瞬间像是被人往里灌了水,搅成一团漩涡,根本就无法思索任何问题,所有的声响都回荡成一句久违的“小舟”。
双眼蓦地发热,连指尖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生命过客,更不用说他当初可以说是恩将仇报,在林家劫难来临之前,自己就跑了个没影,连招呼都不曾打,就在一个暗夜里,静悄悄离开。
这是他一生无法原谅自己的结,在一声轻轻的“小舟”里,变成一条死死勒住心脏的绳子,迫得他脚步都站立不稳。
洛怀珠定定看着月色下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气得笑出声来:“小混账,一声不吭跑个没影,足足派人找了你一年,还以为你已经被山上豺狼叼走,差点儿就要转个方向,找回你的衣物来,给你立个衣冠冢。”
要不是后来家里出事,这衣冠冢估计已弄起来。
“对不住。”沈妄川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紧紧攥在手心里,“我错了,三娘子罚我罢。”
当时听闻杀娘亲的那人往北去了,他便跟了上去,没想到只是沈昌在吊知情人,他费尽周折,从雪山上摔下,带伤屏息装死,直到对方把自己埋了,才艰难从雪堆里爬起来自救。
他的肺腑,便也是在那时候伤到根本,捡回一条命却没几年可以活。
等养好伤回到京城,听闻的却是林家覆灭的消息。
随后,他便装成找活的孤儿,混进沈昌外室的宅院当伙夫,在水里一点点给沈昌下了断子绝孙的药,又假装不经意与对方撞上,让对方瞧见自己与他极其相似的一双眸子。
他屈膝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洛怀珠:“对不住。”
在她最需要人陪在身边时,他却偏偏远去。
洛怀珠垂眸看他,想起当年那个瘦成竹竿的半大孩子,心里也在发酸。
她抬起手盖在沈妄川头上,轻轻叹息:“还好你跑了。”
不然,林家丧失的人命,又得添上一条。
听到对方这句话,沈妄川彻底绷不住,将她的膝盖抱住,侧脸紧紧贴在她腰间。
洛怀珠悬空的手往后收,拍拍他的后脑勺。
她涂了唇脂维持红润色泽的唇瓣轻启,预备说话,牢狱牌匾下,转出一抹淡青衣袍来,收住匆匆出来的脚步。
是谢景明。
背后紧随的长文长武见此情形,提了一口气。
哇哦。
情况有点不妙。
沈妄川听到背后脚步声,扭头看了一眼。
瞧见来人是谢景明,他颇有些心虚,立马松开手,背过身站直,不敢看对方。
洛怀珠将唇闭起,眼神在两人之间挪转,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