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家子弟即便浪荡,该有的礼仪也是不缺,一群少年人赶忙行揖礼,恭敬喊着。
“某见过右仆射。”
“不必多礼。”沈昌对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他转向沈妄川,眼里多了几分慈爱,“阿川,一大早上哪里去?可用过早饭了?”
沈妄川神色冷硬:“不曾,我们上外头吃去,吃完便去下松园。”
“你们也要去墨兰先生的雅集?”沈昌眼里有几分欣慰,“去瞧瞧也好……”
他还要再叮嘱几句,沈妄川却已显出了几分不耐烦,匆匆行了个礼,道一声,“父亲还需上朝,途便不打扰了,先行退下。”说完,自顾出门去。
途,乃沈妄川之名。
妄川二字,却并非沈昌所取,而是他自己取的字。
傅玉书等人摆出笑脸来,也行礼退下,追上沈妄川。
看着沈妄川那单薄如纸片,一阵风吹来都能刮走的身影,他们对视一眼,心里门儿清这爷俩的事情,却不敢支吾半句。
说起沈昌,那也是一段评书般精彩的故事。
他本是一介布衣,因长相不俗,被当年右仆射王昱年之女瞧上,完全不顾对方已成过一次亲且和离了,非要下嫁。王昱年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将沈昌提拔到太乐署署令之位,才将女儿嫁了过去。
夫妻成亲多年无所出,沈昌依旧爱护王娘子,一时被传为佳话。
富贵在这以后,还在继续眷顾他。
当今圣上,当年的四皇子,看上了与沈昌长得极其相似的孪生妹妹沈淑,也就是如今最得宠的淑贵妃。紫宸门事变中,四皇子将清剿林家逆贼的事情交予他,并在几年后,将他一级级提拔到现今右仆射的位置。
沈昌可没因为老丈人落马的事情,对自己的仕途有半点儿不好影响。
不过朝堂内外人人称赞的是,尽管老丈人已去,他依旧厚待、爱重自家夫人,夫人生不出孩子,他也没有纳妾,而是将前妻为他生的孩子接到身边来,继承家业。
个中真假,初时私议纷纷,后来不知怎的流言全消,讳莫如深。
横竖家中长辈都不许他们私下胡说。
他们跑去白矾楼用过早饭,便由家中车夫送到下松园。
下松园未及天亮便围满了书生士子,好些人身上都沾了霜露,冻得脸色发青,不停在原地搓手跺脚。
傅玉书正想着让家丁挤出一条路来,却被龙虎卫的人引到另一条路,往里走。
下松园内,倒是清幽无人。
他们也并非存心来请教学问,绕了一圈没见谢景明,也不见其他世家子到来,便在松山附近朱栏湖边的松湖亭里歇脚。
没多久,百无聊赖摘松针丢着玩,四处张望的傅玉书,便瞧见一道亮色在松间小路上出现。
他只感觉自己被薄雾与满满青绿占据的双眼,蓦然出现了一点亮色。
“有美人!”他眼睛眨也不眨,想要看清楚那道倩影的长相,手往后招,“快来快来,谁能帮我引得美人回顾,今日出游的所有用度,我全包了。”
在场的郎君,除了沈妄川外,就属他身份最尊。
他的话一出口,无论是同样想瞧瞧美人容貌的浪荡子,还是为了攀附高门的心思人,都开始挠破脑袋,唱起酸诗来。
只可惜。
松间小道上的小娘子,似乎对诗词不感兴趣。
眼看着人就要转过假山,往松山去,傅玉书顾不上害怕,撺掇起沈妄川来:“妄川兄,沈大郎,好兄弟,你主意最多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只要美人愿意回顾,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情。”
沈妄川对美人其实并不感兴趣,只不过傅玉书若是能帮他一事……
他懒懒倚在美人靠上,挑眉确认:“当真?”
“当真!比珍珠还要真!”傅玉书紧盯着那绯红的身影,以及身影漆黑发髻后,那大朵的蔷薇花,“快快快,美人要走了。”
他们隔着一条湖
中分流出来的河,绕过去可赶不及。
沈妄川得了保证,信手摘下旁边花盆里的美人红1,从那绯红身影背后往前丢去,随口念了一句:“既见倾城色,怎能不断肠。”
他看着与那绯红长裙相当的牡丹,从美人头顶落下,掉入对方怀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还瞧见牡丹未至时,美人的脚步稍有停顿。
彼时天光已有明色,穿过疏疏细细松针落下,投射出一片横斜错落的模糊浅淡影子,林间有薄雾生,朱栏旁边的石灯,火光晕染。
美人将牡丹托在掌心中,缓缓回首,徐徐抬眸,露出修长洁白脖颈,姿容姝丽,眉间花钿娇艳欲滴,似红墨误点滑落。
薄雾昏光缠绕在她周身,恍惚之间,仿佛蔷薇仙子含露自花间钻出,偷偷窥看人间。
沈妄川愣了一下,有一种熟悉的悸动,突然涌上心头。
他蹙了一下眉。
傅玉书为首的一干浪荡子,被美色迷了眼,失了言语。
阿浮瞧他们那木头似的呆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才将一众人等唤醒。
傅玉书跑到亭子美人靠前,双手抓住朱红横木,肚腹紧贴,倾身去问洛怀珠:“在下傅玉书,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洛怀珠把掌中牡丹捻起,眼神瞥过虚看她的沈妄川,落到傅玉书身上,但笑不语,转身往松山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