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将之乱恐慌,武安君白起心底已是渐觉恐慌。弥漫在秦军士卒中的那种绝望的恐慌,已被武安君白起敏锐地捕捉到了,不知不觉地白起竟然被这股子恐慌所感染了。连日来,发霉的粮食、兽骨、马匹已经基本吃光,只有树皮、草根果腹了。被饥饿、恐慌不停折磨的白起,已是有些撑不住了。此时的白起竟是几乎瘦成了一支人干,颧骨高耸的四方大脸,两支眼窝陷得黑洞一般可怕,乱蓬蓬的胡须,连着乱蓬蓬的长发,毫无章法地支楞开来,昔日紧身合体的战袍甲胄,如今竟空荡荡地架在身上。曾几何时,最是讲究尊严气度的、一个威震列国的战神,如今竟是被赵括死困得面目全非了然则,饶是如此,武安君白起依旧在终日奔忙,那恐慌被他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绝不轻易流露于人前。白起忍着心头一阵阵的煎熬,迈着沉重的双腿,四处查看军情、抚恤伤兵、分配军食,竟是没有片刻歇息,那虚汗是出了一身又一身。那夜,约莫三更时分,巡营结束回到狼山中军幕府大帐后,疲累交加的武安君白起,心底仍是久久不能平静,自大军威逼上党以来,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竟是历历在目。然则,越是往深处想,武安君白起越是心惊,待想通前后的环节后,白起竟是默然愣怔了半晌,在那刹那间,他满腹之韬略,仿佛被生生抽空了一般。白起愣怔了,惊讶了,心下大觉不可思议。因了,那最后得出之结论,让纵横战国数十年、未逢一败的武安君白起竟是不敢相信。“天赋奇才,天赋奇才老天,此战,真乃天意乎?”稍后,武安君白起竟是仰天轻声长叹,那叹息声里满是英雄末路之无奈。白起之所以做此叹息,乃是他竟然发觉:他统帅之秦军,竟是一步步走进了赵括布下的陷阱,而不自知。亏得他还是战无不胜、威震列国之名将,惭愧乎自上党对峙,赵括提出以攻对攻之方略,利用秦国散布之谣言,顺利地登上了统帅之位,攫取了统帅五十万赵军之权。随后,便将计就计,连破白起诱敌深入、以重制轻、分割包围之战术,并神出鬼没地烧了野王粮仓,绝了秦军之粮道生命线。先不说那大杀器,单说如此惊天大手笔,绝对不是一时灵光闪现,也不是一两年内所能筹划得出来。在白起看来,赵括至少,需经三年以上之苦心谋划。“老夫自以为得计,自以为将赵军诱至老马岭下,便可步步深入、分割包围,断其粮道,再一举歼之了嘿嘿——没想到年年打雁,却被大雁啄了眼竟然懵懂地钻进了赵括小儿早就筹划好的铁桶阵中,悲乎?”武安君白起苦笑着摇了摇苍老的头颅,竟是一声苦笑。然则,事已至此,布下巨石圆阵坚守待援已是上佳之方略,纵然悔之晚矣,武安君白起却又能如何。目下,最让他时时刻刻在心、又大为头疼的,便是两件事:一是如何妥善处置越来越多的军食纠纷,二是如何透过铁桶阵、搜集越来越渺茫的援军消息。此时,秦军之“军食”越来越少。老马岭已被掘地三尺,那一颗颗大树被剥光了皮,光溜溜地矗在山上,即使是树皮草根也是所剩不多了。哪怕是见到一块榆树皮,秦军士卒们双眼中都能放出贪婪的绿光来。军食越来越少,那纠葛便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饥饿,让昔日情同手足的战场兄弟,竟大为生分了,甚至不仅仅是生分,而是剑拔弩张、刀兵相向了。秦军各营、各队之士卒,常常为了一片挖掘出来的草根山药,而争得你死我活,甚至连都尉、将军们都被卷了进去。每次处理此等纠葛,都让武安君白起心惊肉跳、费尽心力。软硬兼施平息一场场纠葛后,便是又一场场纠葛不得阻挡地冒了出来。回到中军行辕,白起犹是唏嘘不已。但最让白起揪心的,还是援军无望,望眼欲穿的秦王援军就是遥遥无期了。乔装的秘密斥候,派出了一拨又一拨,虽然能幸运突破铁桶阵回来的不多,但零星消息毕竟还是有的。然则,无消息还好,这每次听到的消息,都着实让武安君白起心惊一次、心凉一场。秦国被困上党,秦昭王赢稷、应侯范雎已是心急如焚。此秦赵大决之战,不仅仅干系到秦赵两大强国未来之气运,更干系到秦国君臣宏图霸业之理想。此战若败,那结局如何,秦国君臣简直不敢想象。飕飕的滋味在心头。白起身子有些承受不住了,他微微颤抖着,牙齿“咯咯咯——”地打着架,断断续续地喃喃道:“我大秦我秦军这些年来强盛之极谁人胆敢小视然杀孽过多仇敌过多真是失道寡助了吗?”念及此处,心力憔悴、饥饿折磨的武安君白起,那身子竟是如同寒风中枯叶一般摇晃了起来。白起咬着牙,试着努力地撑住身子,奈何身子却是瘫软地没了一丝力气,撑住案头的手臂一歪,竟是瘫倒在了帅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