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三刻,晨雾未散,贾悦已换了件青竹纹的素色夹袄,将墨绿缎带仔细系在腕间。 沈墨早等在垂花门外,月白直裰外罩着灰鼠斗篷,手里提着个桐木匣子——里头装着他从太医院旧友处讨来的验油试纸。 "昨日厨房值夜的是王二家的,"贾悦踩着青石板往前走,靴底碾碎了几星晨露,"我前日里给她小女儿治过风疹,她昨儿见我还红着眼眶道谢。" 沈墨将匣子递给她:"若真有人使坏,婆子们未必敢说实话,但痕迹不会骗人。" 厨房门楣上还挂着半片烧焦的竹帘,灶膛里的余烬已被泼了水,湿漉漉的焦黑一片。 贾悦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灶台下方的砖缝——那里有几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金属器具刮过的。 "松油燃点低,但若只堆松枝,火势该从灶口往上窜,"沈墨蹲在她身侧,用银簪挑起一块黏着黑渣的土块,"可这灶台下的砖都被烧得发脆,分明是有人在砖缝里塞了浸油的破布。"他将土块放进匣中,又抽出一张试纸按在砖缝里,"你看,试纸变了浅褐色——这不是普通菜油,倒像...松脂混了蜂蜡。" 贾悦忽然想起昨日未时三刻,她去给邢夫人请安时,正撞见赵姨娘提着个蓝布包袱从厨房后角门出来。 包袱角儿露出半截红绸,正是昨日宴会上撤下来的残席裹食所用。 "赵姨娘昨日往厨房跑了三趟,"她低声道,"第一趟说是给环哥儿要糖蒸酥酪,第二趟送了盏新漆的木灯台,第三趟...说要讨两斤新磨的香油。" 沈墨眉峰一挑:"木灯台?新漆的?" "漆里掺松脂,干得快又耐烧。"贾悦站起身,袖中那半块焦木硌得手腕发疼,"她若真要香油,该找周瑞家的支领,何必亲自来?" 两人正说着,王二家的端着铜盆进来倒水,见是贾悦,慌忙福了福身:"五姑娘早,可要喝口热茶?" "王嫂子,昨日后半夜可有人进过厨房?"贾悦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擦手,"我听老祖宗说,这火起得蹊跷。" 王二家的手一抖,铜盆"当啷"撞在门槛上:"昨儿我守到亥时三刻才迷糊了会儿,恍惚听见响动...可等我起来,火已经窜上房梁了。"她眼神躲闪,突然压低声音,"前儿赵姨奶奶来送灯台,说要放在灶边镇邪,还亲手把灯台底下的砖缝填了填..." 贾悦与沈墨对视一眼,心中已有计较。 辰时二刻,贾悦捧着个汝窑瓷瓶敲开了赵姨娘的院门。 院子里飘着股酸馊的剩菜味,几个粗使丫头正蹲在廊下啃冷馒头,见了她慌忙起身。 "姨娘这是何苦?"贾悦将瓷瓶递过去,"我昨儿见您总往厨房跑,想着许是想吃蜜饯,特从库房挑了这瓶桂花酿。" 赵姨娘接过瓷瓶,指甲盖儿在瓶身上刮出白痕:"五姑娘倒会体贴人,可我哪敢劳您大驾? 昨儿那火起得好,烧了两笼糟鹅掌,倒省得老祖宗嫌我手底下人笨。"她眯起眼笑,眼角细纹里全是得意,"到底是大宴,连灶王爷都看不过眼——" "姨娘可知,那火差点烧了东角门的账房?"贾悦打断她,"若真烧了地契文书,老太太动了怒,怕连环兄弟的月钱都要扣。" 赵姨娘的笑僵在脸上:"我...我哪知道火势会那么大? 不过是往灶下添了把松枝,谁成想那砖缝里的破布着了..."她猛地捂住嘴,浑浊的眼珠滴溜溜转。 贾悦垂眸掩住眼底冷光,指尖悄悄摸向袖中记事的象牙牌——赵姨娘方才说"添了把松枝",可昨日沈墨分明在灶台下发现了浸油破布。 她又想起前晚妆匣里的纸条,"小心你身边人",怕赵姨娘背后还有指使。 "姨娘累了,我先回去。"她福了福身,转身时故意碰倒了廊下的陶瓮。 陶片飞溅间,她瞥见瓮底压着半张纸片——是李贤府里的烫金请帖边角。 出了院门,贾悦将象牙牌递给候在巷口的沈墨:"赵姨娘提到松枝时眼神发飘,倒像是被人叮嘱过只说这个。 瓮底的请帖...李贤上月才送了帖子来,说要请环兄弟去骑射。" "李贤的庄子上有片松树林,"沈墨将牌收进怀里,"前儿我听书办说,他上月捐了二十车松脂给工部。" 两人正说着,周瑞家的举着个朱漆托盘匆匆赶来:"五姑娘,二奶奶请您去荣禧堂,说有急事。" 荣禧堂里,王熙凤正捏着茶盏转圈,茶沫子溅在葱绿洒线裙上也不在意:"老太太刚知道厨房失火的事,正发雷霆呢。 你昨儿说的那些,可都有凭据?" 贾悦将木片、试纸和王二家的的证词一一摊开:"木片上的松油,砖缝里的蜡渍,还有王嫂子亲眼见赵姨娘填砖缝——足够了。" "好个赵姨娘!"王熙凤"啪"地拍在桌上,茶盏跳起来摔在地上,"当我这管家奶奶是死的? 走,咱们这就去回老太太!"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贾母正歪在软榻上捶腿,听了来龙去脉,浑浊的眼珠陡然一厉:"把那狐媚子给我带上来!" 赵姨娘被拖进来时,鬓发散得像团乱草,见了贾母"扑通"跪下:"老祖宗明鉴! 这都是五姑娘栽赃! 我昨儿去厨房是给环哥儿拿点心,哪知道什么松油不松油?" "栽赃?"贾悦上前一步,将木片递到贾母面前,"这是从火场里捡的,上头的松油味,姨娘屋里的丫头都能作证——您昨儿让春燕去买的松香,可还剩半块在妆匣里?" 春燕被带上来时,浑身筛糠:"回老祖宗,姨奶奶昨儿确实买了松香,说要...说要补灯台。" 赵姨娘脸色煞白,突然扑向贾悦:"你这小蹄子! 定是你恨我没帮你说亲,才...才..." "住口!"贾母甩了茶碗,"你当我老糊涂了? 悦丫头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转向王熙凤,"去账房支二十两,给厨房婆子压惊。 赵姨娘...禁足三个月,月钱扣一半!" 赵姨娘被拖下去时,哭嚎声撞在廊柱上又弹回来。 贾悦转身要走,却见李贤不知何时站在穿堂口,月白锦袍在风里晃,嘴角勾着半分笑意——像是看了场好戏。 暮色渐沉时,贾悦坐在廊下整理今日的线索。 窗纸上投着丫鬟们扫落叶的影子,忽听得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屏息凝神,那脚步声绕过西厢房,往角门方向去了——是贾赦的官靴声,重得像敲在青石板上。 她推窗望去,只见贾赦的玄色大氅掠过月洞门,腰间的和田玉佩闪了闪,便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姑娘,该添炭了。"小丫鬟捧着炭盆进来,惊得贾悦忙关了窗。 她望着案头未写完的信笺,指尖轻轻叩着砚台——方才那脚步声,分明是往北门去的。 北门之外...是李贤府里的马车常停的巷子。 更漏敲过三更时,贾悦翻出箱底的墨色短打,将软底鞋塞进怀里。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正适合行路。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忽然瞥见镜中自己眼底的光——像极了昨日灶台下未熄的余烬,明明灭灭,终要烧成燎原之势。喜欢穿书红楼之宅斗小庶女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穿书红楼之宅斗小庶女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