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二狗夫妻扛着锄头经过,二狗子偷摸着朝许云氏瞟了几眼,被自家婆娘用手肘撞了下腰,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拖拖拉拉地走远了。
风中有细碎的人声传来,隐约可听:“鬼附身...离远点...”的话语。
云若娘眼窝深陷,耷拉的杏眼看得清楚,许二狗婆娘那眼神里有惊奇,有怜悯,还有几分嘲讽。
说起来,许云氏可曾是许家村多数小媳妇儿暗地里钦羡的对象,云氏爹是老秀才,娘从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虽是因着年纪大了才被放出来,但那被规矩等级熏陶出来的通身气派也是寻常农家媳妇学不来的。
云若娘的娘跟了云秀才后,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又考上了秀才,女儿打小学了些字,嫁给了当时许家村唯一的读书人,许二柱十七就考上了童生,只可惜云秀才夫妻和儿子都死的早。
千挑万选的女婿,二十几年后也还是个童生,仗着读过几年书,心大了些,学了些有钱人的把戏,抬了平妻,还害死了自己的原配。
云若娘叹了口气,察觉到有人打量的目光,原本挺直的背下意识地往下驼了驼,那是二十几年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然而在这样一个民风并不开化,贫困且落后的村里,过多的礼节,可能比她死了还让人侧目吧。
这里的村人,除了种些田地,农闲的时候外出镇上打些零工,左不过混个温饱罢了。
这是一个她在各朝记闻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朝代,就算有,这样的生活,她也没有机会去经历。
在这里坐了三旬,观察这些人的生活作风、说话方式,看着许二狗的小儿子许家宝偷了许有用家的鸡蛋,富婶的大儿媳妇背地里嚼舌根,说富婶是个恶婆婆,每顿都苛刻粮食,明明她这胖的肥肉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平日里出门,走一步要喘三息……
她死了又活了过来,不出意外,以后也将用着许云氏的身份活下去,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可贵,她很珍惜这条命,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融入这里,就必须跟这些在她看来很不可思议的村人们交谈,对骂甚至于有一天她估计还会打架,这是许云氏曾经的生活,也将是她的新生活。
像看折子戏般,若娘看着许云氏手持菜刀就可打遍许家村,每一场戏都分外精彩...
后方有脚步声传来,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泥土夯成的路上,一下雨就难走,草鞋踩在小水坑里,烂泥糊了一脚,来人轻轻甩一下,将鞋沿的黄泥甩掉,减轻些重量,云若娘还能听到小泥块砸在路边石块上的声音,啪嗒一声。
“娘,这天都黑了,咱们回去吧?”来人是老三的媳妇儿柳氏,圆脸盘,大眼睛,小个子,说话温声细气的,麦色的脸上挂着笑,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桃色棉袄,云若娘看着被她打量得有些不知所措,来回搓手的儿媳妇,这才想起来,柳氏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六,去年腊月新进门的媳妇儿,与她这个新婆婆自然算不得亲近,礼貌中带着疏离,圆溜的大眼倒是干净,许云氏选儿媳妇的眼光倒是没跟她性格一般差劲。
云若娘想想许云氏干的那些事,心中又叹了口气,默默起身,顺手抚平了压皱的衣角,只是手刚摸到衣角就停顿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像个正儿八经的农家老太太一样,微佝偻着腰,双手穿插置于衣袖中,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