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两便(1 / 1)

燕回时站在新昌县城外新拓道路的高处。 脚下这条宽阔坦途,如同粗壮的筋脉,一头扎进县城的门庭,另一头则倔强地向着苍莽群山延伸。 大批服役征夫、当地招募的壮丁此刻已卸下肩挑背扛的重担,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最后的收尾。 夯土的号子声疏落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铺设路缘石时铁器磕碰的叮当,以及挑夫们喊着号子运送砂石的粗粝喘息。 燕回时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为完工而雀跃的黝黑面孔上。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巡弋,精准地卡在那些扛着重物也步伐稳健的青壮汉子身上。 “记下那个,”他点了点靠近城门口的方向。那里,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将一块巨大的青石搬上肩头,虬结的肌肉在日光下绷紧,“还有左边那个挥镐的,臂力不错。” 跟在身后的随从笔吏,手里的炭笔迅速在一卷麻纸名册上划过,留下几个潦草的标记。 “是,燕大人。按这个数,到全线贯通,再拣选个三、五百人当不成问题。” 燕回时鼻间“嗯”了一声,下颌绷得很紧。 路通了是好事,可路通之后呢?新昌要立得住,光有路不够。 这几百人,是第一步。他需要一把在关键时能攥在手心听凭驱使的力量。 城门方向,一阵微弱的车马声浪,掺杂着不同口音的呼喝,打破了城外劳作的单调声响。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灰扑扑的老旧马车,由几匹矮小的劣马拖着,在一队精悍县卒的指引下,摇摇晃晃地进了新昌城门。 马车轮轴干涩的咯吱声尤其刺耳,与周遭新铺整的石板路格格不入,透着一股陈旧的疲惫。 燕回时收回目光,嘴角撇了撇,不置可否。 遂川那个穷地方,来人也不足为奇。 马车穿过喧嚣的城门洞,仿佛一头撞进了另一个世界。 遂川县娄县令几乎是贴在了摇晃的车厢板壁上,撩开小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 宽可容四辆大车并行的主街,清一色的青石板铺地,沿街连绵不断的两层甚至三层楼阁。 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戴着金银首饰从容走过的女子,店铺门口簇新招摇的幌子下摩肩接踵的人流…… 一股强烈的新漆、石料和鼎沸人声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撞得娄县令胸口发闷。 这哪里还是他印象中那个与遂川难兄难弟的新昌? “咕噜……”娄县令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吞下满满一口惊诧。车厢壁板随着车轮碾过石板的震动而轻响。 他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沁出的细汗。 才几年?新昌这地方真是日新月异…… 娄县令放下帘子,只觉喉咙干涩得紧。 马车在一处颇具气势的朱漆门楼前停下。 白墙环绕,门楼阔气,门口执戟的衙役站得如钉子般笔直。 早有衙役上前验看了随行衙役手中的文书信牌,不多话,立刻着人引马车绕向侧边角门。 角门内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足够停驻十数车马的整洁大院。 几辆簇新的青骢马车停在避光的廊下,油光水滑的车厢,配着健硕的马匹,无声地彰显着此间主人的气派。 “娄县令请下车暂歇,县主稍后便至。”引路的书吏话虽客气,身上簇新的绸衣映着日光,眼神掠过娄县令沾满泥点的旧官靴时,那细微的停顿却让娄县令脸颊微微发热。 未等多时,内院侧门开启,一道青玉色的身影在两名丫鬟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沈嘉岁乌发简单挽着,一支剔透的玉簪固定其上,除此别无多余饰物。 阳光洒落,她微颔首致意间,周身便仿佛罩着一层不耀目却令人屏息的温润光晕。 娄县令竟有刹那的恍惚,仿佛那玉清冷的质地也浸润到了她本人眉宇之间。 “娄县令远道辛苦。”沈嘉岁声音温润平稳,不见波澜,目光却已落在停稳的马车和那几口硕大的木箱上。 娄县令急忙回神,强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局促与酸涩,堆起一个笑容回礼:“沈县主言重了。为两县百姓通便利,何来辛苦一说?幸不辱命,村民收集初步处理的硝石,均在此处了。” 沈嘉岁点了点头,也不再多寒暄,径直向马车走去。 院中微风吹拂,送来一丝微弱却独特的刺鼻气味。 她脚下一顿,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梢。 不是硝土那种浓烈呛人的臊气,而是一种经过沉淀过滤后的浅淡苦涩味儿。看来遂川的土法炼制,确实用了心,火候掌握得还不差。 沉重的大木箱被随行的遂川县卒合力抬下马车,搁在院内平整的砖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箱盖启开,一股经过精炼的硝石气息顿时在院中弥漫开来,比硝土本身的味道要轻淡许多,但那股微辛的刺激感依旧清晰。 沈嘉岁步至箱前,裙裾拂过地砖。 她没有假手他人,亲自弯腰,探手在箱中雪白的硝石粉末堆里深挖下去,直触箱底。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粉末冰凉细腻,手感略干涩。 五指合拢,抓了一把满的举到面前。细腻的白色粉末在阳光下闪耀着晶体特有的细碎光泽,其中偶见黄色斑点,数量极少。 她用指尖捻了捻,粉质均匀,少有板结的硬块。 她又靠近些许,鼻翼微微翕动,刺鼻之味远比生硝土要弱,那种尿液特有的浓烈臊气几乎被去尽了。 “取杯水,少许。”她头也不回地吩咐。贴身丫鬟紫莺立刻小跑着从旁边耳房里端出一杯清水。沈嘉岁捏起一小撮硝石粉,投入水中。 白粉簌簌沉底,入水处水面立刻浮现出细小的气泡。 她静静地看着。那撮粉末沉降迅速,水的颜色只泛出极淡的浅黄。 少顷,粉末在杯底铺开,杯水整体尚算清亮,杯壁并无明显的脏污附着。 “取我屋中小铜秤来。”沈嘉岁眼中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很快,一杆精巧的铜秤连同整套的砝码被取来。她动作流畅地将几只箱子中的硝石粉末仔细混拌均匀,手法纯熟,随即用小铲将粉末铲入秤盘。 砝码在另一盘叮当作响,几番细微调整后,重量定格——一斤四两。 娄县令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目光胶着在那小小的秤杆和沈嘉岁毫无表情的脸上。 片刻后,沈嘉岁放下小铲,终于开了口:“纯度尚可,杂质有限。” 语调平淡依旧,像在评价米谷优劣,“便以此为准,足斤结算。”她甚至不需要看旁边候命的书吏,只微微颔首,“依市价二倍计,硝石一千六百四十斤,作三千二百八十两。现银付清。” 没有拖延,没有借口。 紫莺快步奔向内宅,不多时,身后跟着两名健壮的仆役,吃力地抬着一个分量十足的樟木箱子走来。“咚”的一声闷响,箱子落地。 掀开箱盖,里面整齐码放着十锭雪亮的五十两大银,另外便是用油纸裹好的散碎银两。 白花花的银光,刺得娄县令眼睛都有些发涩,喉头瞬间发堵。几个遂川衙役更是张大了嘴,眼珠子死死粘在银山上。 书吏飞快地铺开白纸,毛笔蘸饱了墨汁,写就两张收据。 “沈县主高义!娄县令,还有遂川一县父老,感激不尽!”娄县令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微颤,在收据上郑重盖下自己的县衙印鉴时,指节微微发抖,“这笔银子,当真是及时雨!回去便可购粮,百姓能宽裕大半月粮米了。” 字据捏在手心,沉甸甸的,像是捏住了无数乡亲活命的希望。 他从没想过,这满山的石粉,竟能换来活命的粮草! 沈嘉岁将其中一份收据交给书吏归档,语气平缓地道出早已备好的说辞:“娄县令言重了。新昌夏日酷热难当,多备硝石,来年酷暑也好制冰消夏罢了。总归是合用之物。” 娄县令连声称是,心中感佩更重。 原来如此! 制冰确是大户人家夏日用度所需,新昌县主竟肯为此出两倍市价收购,体恤他们遂川偏僻穷困,这份恩情已是天大。 什么制冰原料是“硝石”而非传闻中巨贾方用的冬日窖藏坚冰?这种富贵人家才懂的手段细节,他一个贫瘠小县的芝麻官又怎会深究? 娄县令上前一步,语气多了几分热切和主动:“沈县主所需量如此之大,制冰当真是大用场!只是遂川地薄人稀,硝土来源有限。下官此番回去,可晓谕治下,让他们去周边几县地界收……” 他想说“悄悄收”,但终究脸皮薄了些,含糊过去,“也能扩充些来源,只是速度稍慢。” 沈嘉岁正看着仆役小心地盖好盛放硝石的木箱盖子,闻言,视线转了过来。 那双清冷的眸子落在娄县令热切而略显小算计的脸上,停了一息,随即移开,声音平缓地切断了他那份打算:“此法费时费力,见效也慢,还需你的人担着风险,非长久之计。” 她踱开两步,望向院子里晾晒着的几匹细葛布料,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廊柱上敲击了两下,发出轻叩。 “我倒有个法子。娄县令不必再费人力四处搜寻土源。由你遂川县出面,联络周边邻县:如临武、崇义、上犹诸县。凡愿合作的,你遂川县无偿出人出法,指点他们如何掘土如何过滤熬煮得纯硝石粉。” 娄县令眼神茫然了一瞬:“出人……出法?无偿?” 这几个字眼,像一块石子投入热油里,炸得他那点盘算噼啪作响。那不是白给人做嫁衣? “然也。”沈嘉岁微微颔首,“作为交换,凡由他们依此法所出之硝石粉,你遂川县抽纯利三成。” 她看着娄县令眼中猝然亮起的光芒,继续道:“如此,邻县得了实利,又省去摸索之工;而你遂川,不需付出田土人丁,便坐收源源不断的进项。此乃两便。” “妙!妙啊!”娄县令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这哪里是两便?这是天大的便宜! 遂川穷了几辈子,不就因为没地没矿吗?若只凭指点别人挖土熬煮,就能抽成银子……这简直是天降的生财之道!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脑中瞬间被白花花的银浪淹没,几乎要不顾体统地笑出声来。 这欣喜只持续了一瞬,沈嘉岁的声音紧跟着砸了下来:“唯有一条,无论他县用此法得硝石多少,无论他们开出何等高价来求售,此批硝石,最终唯有一处去处,必得尽数售于我沈嘉岁之手。” “娄县令,此乃命脉,可记清楚了?” 院中霎时一静。 连原本搬运银钱箱子的仆役都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娄县令脸上的狂喜冻住了。他瞬间明白了,此法再妙,若违了这“唯一去处”一条,沈县主随时能让它一文不值。 这才是真正的底线,是拴在一切利益上的缰绳。 娄县令深吸一口气,腰背挺直,毫不犹豫地拱手躬身,一字一顿:“沈县主请安心!娄县令在此立言,遂川一县所得硝石分润,连同邻县所出硝石,必定一锱一两,全数交付新昌!若有违背,娄县令甘领任何责罚!” 他语气斩钉截铁。银子再好,也得有命花,有路赚。 新昌如今蒸蒸日上,沈嘉岁的手段他更亲见了几分。 他心知肚明,此刻没有第二个选择。 沈嘉岁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终于清晰了些许。 “好。” 她转身,步履没有丝毫拖沓,“硝石点算装车,交割银两。娄县令既已领会精神,此事后续,便劳烦娄县令代为操持了。邻县何人接洽,如何分配,分润如何运送,你自行裁度。” 娄县令怔了刹那,随即心头竟泛上一丝受宠若惊. 这意味着,新昌一方只负责验收给钱,所有的组织协调,甚至可能产生的龃龉纠葛,统统落在他肩上? 这分明是件实权在握油水丰厚的头等事务! 沈县主竟如此信重他? “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县主信任!”他再次躬身。 沈嘉岁只微微颔首,不再多看他一眼。 青玉色的袍角迤逦过砖地,转向院角那条花木扶疏的甬道,就此离去。 内堂书房的门轻轻阖上,窗外繁茂的紫薇枝叶将午后的斜阳切割成片片晃动的光斑,斜斜地投在青砖地上。 紫莺早备好了温热的蜂蜜水,无声地置于酸枝木书案的角落。喜欢穿成败家女?我拒绝摆烂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穿成败家女?我拒绝摆烂带飞全家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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