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闷雷声阵阵唤醒加里特人心惶惶的秋夜,加里特那个早就宣布猝死的前继承人站在明灭的灯火下,他的手里拿着刀柄,刀刃没入皮肉,却只留对面一双惊骇的双眼,因为他的口鼻已经被人死死捂住,压抑的长吟被堵在一双纤细白皙手掌覆盖的黑布之下。 施明漾毫不狠心地拔出刀,他的手复又覆盖在男人的眼上,替他抚上眼皮,让他再不能用那种眼神千百次以督促的名义窥探他的生活。 “别看了。”一声轻柔又带着威严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他放在后背的那只小臂被温热的手心贴上,冷汗好像沾湿了她的手掌,少女的声音带着蛊惑,“你干的很好。” “女王,您的交代,我完成了。”他的脸颊挂上雨水,积蓄在长睫上的雨水缓缓滚落,和泪水夹杂在一起。 露台上,除了小金日内倒下的身体,还有叁四个人被迷晕,正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 施明漾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激动,或许是方才手刃自己父亲的恐惧变成兴奋,也或许是见到鲜血令他古井不波的心开始跌宕,又或许是…… 可他又觉得,这不该是他,他该是被小金日内督促着做一名温文儒雅的绅士,又或者该是被他逼着去做一个野心家。 加里特的布尼顿河依旧滚滚奔腾,时间湮灭在长河里,人们压抑的哀嚎也全部都被长涛滚卷吞噬。 “妈!妈!今年的税怎么办!” 小土站在温席染身边,有些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小土点点头,也不知道懂没懂。 这句话似是一粒种子,埋进了小土心里,他的名字随着新身份的到来,和过去的记忆一起淡却,八岁前的人和事逐渐被蒙上灰尘,像是隔雾看花,印象不真切。 温幼年初中时,温父温母又带着他们去了温彼得堡,他又问,“这次又为什么要搬家?” 为了确保生活支出,温幼年和温席染放学后要去父母的店铺里帮忙干活,而温席染在周末还要额外帮初中生补习。 《生命的清单》。 “你相信,一个人会被所有遗忘吗?” 在温席染还在思考这句话时,他又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和我们一起玩的那个女孩吗,她叫小枝。” 可她却怎么也记不起那张脸,似乎是梦里的脸,又似乎从未见过。 温幼年摇摇头,反复求证:“不!不是!还有个人,小枝,她叫小枝,你不记得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没有这个人,你是做梦了吗?” 现在是加里特时间的下午一点。 “加里特新一任统治者的选举也在今早十点拉下帷幕。” “下面请看相关报道。” 隔着电视屏幕,温幼年感觉自己好像与她对视了,内心止不住地澎湃。 “抱歉,幼年,我没印象。这是加里特的新女王,我不该认识。” 好好听。 他不知道的是,本该被所有人遗忘,本该被设计惨死在加里特的人,是如何一步步登上那万众瞩目的皇位的。 温幼年再见到小水时,是在他高中的成人礼上,小水作为荣誉校友进行演讲。 可也没有生动的表情,就好像那样鲜活的笑容只属于……她。 “嗯。” 可,下一次,温幼年听到的,是邵毓珩的死讯,在云渡的游轮派对结束后,这件事还是在派对上做服务生的温席染告诉她的。 不拥有与性格相匹配的实力的云渡,仅仅依靠让人人噤声的家室就稳坐f4之首,从小受到追捧的他自是有些高傲在心里, 温幼年不可置信,邵毓珩,死了? 他见到了吗? 葬礼上,温幼年有些茫然。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半夜,他翻进紧闭的灵堂,将父亲的尸体从棺材里捞出。 这些,都不该出现在一个车祸身亡的人身上。 温幼年冰冷的眼神只看了一眼暴怒的妇女,他先是道歉,可没有解释原因,只是沉默着将尸体塞回棺材,随后他问了一句:“您当初,为什么决定收养我?” 母亲沉默了,对啊,为什么呢? “云家不肯,许家态度有些松动。”施明漾站在段缠枝身侧,替她揉着肩膀,也公事公办地报备商议结果。 年少的女王并不服众,就像是这时,皇座之下竟有人当中嘲讽,“女王陛下该是不知道丰藤云氏和加里特的恩怨吧!” 段缠枝轻笑一声,“我以为,皇室迂腐的淑女礼仪不用用在我这个统治者身上吧。” 众目睽睽下,她摘下施明漾的面具,那张白净的脸出现在每位公爵伯爵的面前,他们都不止一次见过佐伊殿下,自然没多久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段缠枝丝毫不忌惮他人议论她没有礼仪的话,她肆无忌惮地大笑:“皇室的礼仪就是这样吗,皇室的矜持与傲气就是为了谋权篡位不惜用一个十岁的孩子为工具吗?” 六年前,可以被称为城中所有贵族子弟礼仪模范的佐伊殿下,此刻正迎着诸位的口诛笔伐,屈膝跪地用态度去证明自己的衷心与虔诚。 可,谁在乎? 温幼年五指并拢,指缝却还是溜走了光,“我后来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离开了你,所以人生才会有这么多‘不该’。” “你别不信!”他抑制不住,哭了起来,好像孤独的船,浮在水上,急切地想寻求前方指路的灯塔,好像也并不需要灯塔,或许只是一丝怜悯的月光,也能支撑着它漂泊出汪洋大海。 “我信你。”她叹气,可他知道那不是妥协的叹气,也不是无奈的叹气,而是心疼他这么久以来苦苦追寻的叹气。 “可我没看到他被绑架的新闻,我就在想,是不是你终于来了,因为我知道你在的话,一定不会让小水死的。” 可说完他又后悔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一定要救他,也不是说你必须这么干,我只是……” 光球自始至终都在沉默,这些对于宿主的冲击并不算大,是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对于这些志怪的事接受度良好,还是…… 看着崩坏值597的面板,光球陷入沉思。 “你说了,我在,不会让邵毓珩死掉,那也不会让你死掉的。”这句承诺由一个十八岁的女生说出来好像不太现实,不太可信。 温幼年歪着头,轻轻笑了,“好。” 第叁次死亡是当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时。 出了医院,冷风灌入风衣,她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街头,车窗被缓缓摇下,男人的下颚映着车内的暗光,可眼眸却是一片黑暗。 他还在耿耿于怀那次送她时,横插一脚的施明漾。 毕竟施明漾如今在加里特。 段缠枝取消了打车,丝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段缠枝后仰,享受着他的服务。 车停在丰藤校园的门口,这辆车在富贵子弟如云的丰藤高校不算罕见,云霖霄却没有叫醒段缠枝,他手机静音回复着合作商的信息,视线却总是移到段缠枝的脸颊上。 好像之前被打断的相拥而眠的遗憾在此刻得到了弥补。 他抚上段缠枝的脸颊,冰冷的唇贴上段缠枝的唇,不似欲火中烧的性爱中,意起时缠绵的勾吻,这个吻很轻很浅。霖霄缱绻的目光落在她被沾湿的唇上,“你知道吗,我做了个梦,一个……很痛苦的梦。” 扫兴的敲击声又响起,云时嘉站在车窗前,有些冷冽的目光好像透过单面玻璃与云霖霄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