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鑫华见状,也缓缓上前几步,站到了病床旁,望着许世荣:“许世荣,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们都听着。我希望你记得自己是个中国人。”
许世荣听到张鑫华的话,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并没有直接回应张鑫华的话,而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享受这最后的宁静时光。片刻的沉寂之后,许世荣仿佛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他缓缓地、却又异常坚定地重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不再有先前的疲惫与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与洞察。
微微侧头,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与他们做着最后的告别。
“我之所以会走到今天,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想杀我的人很多,我并不恨他们。因为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不是自己的,终究会被人夺走,就连这条命亦是如此。”
“对于国家而言,我是一个罪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我死后,不要立碑,不要坟墓,尸身烧掉,骨灰就洒进长江里。”
“大哥,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许世荣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许世杰的身上。
“二弟,这些年我太过放纵你了,以致让你落到了今天这般田地。你不要怪这几位长官,要怪就怪大哥我。”
“是我……是我对你太过宠溺,总是想着你小时候跟着我吃了很多的苦,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来补偿你。”
“殊不知,到最后害了你。”
“大哥……”
方如今不动声色地看着许世荣,心中暗道,许世荣从一个城里的混混,成为一方枭雄,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自知即将离开人世,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绝口不提一句方如今等人的坏话,为的就是在给弟弟许世杰争取一份生机。
许世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聚集着最后的力气。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但眼神却依然坚定而明亮,颤抖着紧紧握住许世杰的手。
“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去河边捉泥鳅吧?”
“那个时候多好啊,没有任何的烦恼……”
方如今看许世荣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怕是挺不了多一会儿了,出声催促道:“许世荣,先别说这些了,赶紧把你和日本人的事情说说。”
许世荣的眼角滑落一滴泪,但他不予回应,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声音细若游丝。
“哎,这会儿,我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事儿,特别是那次带你,世杰,下河去抓泥鳅。”
“我记得,那个时候,太阳晒得跟火烤似的,咱俩别提多高兴了,就盼着能逮上几条大的。河水凉丝丝的,踩着河底的沙子,心里那个舒坦啊。”
“可谁知,你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儿就栽进了河里。”
“那会儿,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看着你在水里扑腾,我啥也没想,直接就跳进去,拼死拼活把你给拽了上来。咱俩抱一块儿,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现在想想,就跟刚刚发生似的。我这辈子啊,走到哪儿,这事儿都忘不了,就像刻在心里头一样。“
方如今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偷偷用脚踢了许世杰一脚。
许世杰回头看看,和方如今四目相对,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大哥,时间不多了,有些话,我得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跟日本人那档子事,压了你一辈子。现在,是时候放下了。”
许世荣的眼神闪烁,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
许世杰接着说:“长官们说了,只要你能如实地交代,就能保证咱们俩兄弟活命。”
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许世杰说话也就再无顾忌了。
许世荣勉强笑笑,目光在方如今和张鑫华脸上扫过:“二位长官,我许世荣这些年昧着良心给日本人卖命,知道这报应终究是会来的。”
“我这个弟弟,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做了一些欺男霸女的勾当,但自始至终,他跟日本人就没有任何的关系,求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我在大板巷还有一处宅院,此处只有我们兄弟二人知道。”
“里面藏了一些金银钱财,我愿意全部交给两位长官,以此来换取我弟弟的一条性命。”
方如今知道,既然许世荣提出用这笔钱给弟弟卖命,数目肯定就不会少。
但能不能买下许世杰的一条命,尚不得而知。
既然有大人物掺和到了许世荣的案子里,那么许世荣的家财就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方如今估计他们特务处只能拿少部分,更多是当个过路财神。
至于许世荣方才提出的宅院中的财物,应该并不在其家产名册之中,推测是用来应对非常情况的。
所谓狡兔三窟,像叙事让这种人物,不可能不做好几手准备。
张鑫华站在病床前,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许世荣,你别再拖了!跟日本人的那些勾当,你到底说不说?”
许世荣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张张嘴想要说什么。
然而,未等他开口,胸口突然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随后便无力地垂下了手臂,气息渐渐地、却又是不可逆转地消失了。
“许世荣……许世荣……你!”张鑫华呆立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挫败。
“大哥……”许世杰哽咽着,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
“大哥,你醒醒啊!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你不能这样离开我啊,大哥……”
许世荣就这么死了,即便是方如今也始料未及,眼瞅着计划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