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竹似乎知道大势已去,忽然大笑起来,怒目盯着白勇,把自己这么多年被反复拷打都没承认的荒唐事声情并茂地讲了出来,边讲边笑,笑弯了腰,上气不接下气。 白勇阴郁地把目光转向她,走过去又是一顿拳脚相加,直打得自己累倒,李玉竹依旧在发狂大笑。他爬起来,扫视三人,说:“就这样吧,把他们仨给我烧了。” 白勇掏出一支烟,一个小流氓帮他点燃,他深吸一口,盯着李玉竹,好像在对往事道别。 白勇冷笑,“他们这辈子早就毁了,只有跟着我能活个人样。人嘛,最后的结果都是死,想得太远多累。要说可惜,今天只有大美女你最可惜,我本来想放你活着的,你刚才万不该跟他们俩逃跑。” 张文华想拉一拉夏杉杉的手,可羞愧却让他看都不敢看一眼夏杉杉。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期待,期待一会儿承受住那片刻的痛苦,所有的事情就都烟消云散了,他不用再跟夏杉杉解释什么,不用再去隐瞒累累罪行,更不必像个奴隶一样为了赚钱而讲那些案子,人和世界都不是永恒的,人死了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 烟也吸到最后一口,干完工作的手下们都聚到白勇身后,接下来只需一个弹指,六年的婚姻就结束了,相应的他也只能亡命天涯,他不知道这一切值不值得,但他觉得这就是命,他花了六年时间想尽办法都没能让李玉竹爱上他,却拥有了一群肝胆相照的生死兄弟。 他是老天爷养的人,挖掘机的轰鸣声混合在洞穴的各种杂音中并未引起白勇等人的注意。 他下身穿着那条大裤衩,上身穿着粉色女款汗衫,头皮光亮,面皮黝黑,嘴角挂着笑,手上提着枪,看上去滑稽又凶狠。他的节奏和距离掌握得刚刚好,白勇的人稳住阵脚刚要上前,子弹更换完毕,枪口又逼退了他们。 光头的枪朝那边喷去,但白勇提前预判到了,迅速躲开,只被两颗钢珠擦破小腿。 说着,他又一枪喷过去,白勇躲到一根石柱后面。节奏还是由光头掌握着,他步步紧逼,换弹,瞄准,一个花臂小伙儿举着砍刀扑上来,他一枪便将其双腿截断。至此,白勇的团伙里只剩下三七头和横肉壮汉两个人。 老头儿被打倒,光头再回头,壮汉已冲到面前,他要开枪,壮汉抓住枪管朝上一举着,子弹喷向洞顶,光头一脚撩进壮汉裤裆,壮汉再次捂裆乱蹦,三七头跟上来招呼光头,没让光头填装子弹…… 李玉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又看见远处的老头儿站了起来,固执地捡起铁锹再次走向光头,这一刻她认出他竟是李萱源的养父——她在马小霞的手机上看见过他跟李萱源的照片,喊道:“李大伯,我是萱源的好朋友,他们都是坏人,快来救我!” 好不容易解开手腕上的疙瘩,李玉竹刚刚坐起来就见白勇一瘸一拐地跑了上来,她提醒老头儿,老头儿直接捡起铁锹朝后面一抡,白勇被抡翻在地。 白勇翻滚躲避,三滚两滚滚到老头儿脚下,一刀刺穿他的小腿肚子,而后顺势把他拉倒,再扑上去,刀尖刺入老头儿胸口。鲜血喷溅,老头儿举到半空的锹“当啷”落地。 她瞅准时机,连续几脚踹在白勇脸上,直踹得白勇的手从刀柄上脱离,她终于得到一丝喘息机会。 有一个秘密她一直想跟张文华说,却一直不知怎么开口,现在看来,她觉得没说是对的。 正赶上那阵有一个在外面做大买卖的校友回乡祭祖,召集年纪相仿的留在三道河的四中校友到三道河最豪华的酒店聚餐,白勇和李玉竹都在邀请之列。 当时那种场合,李玉竹触景生情,很想念张文华,喝得烂醉如泥,所以当大家亲切地称呼她“嫂子”问她什么时候结婚时,她说她跟白勇还只是朋友,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就在酒店的高级套房里,李玉竹被夺去了贞操,酒醒后白勇信誓旦旦地跟她说他是真的爱她,只要她愿意,马上就可以结婚,结婚后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时她面对的选择一个是报警,可报警之后这件“趣事”会被进一步坐实成强奸,会被更多人知道,她一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来,张文华一定也会听说,谁会心甘情愿娶一个被强奸的女人为妻呢?这强奸还是她自找的。 最后一个选择就是答应嫁给白勇,那样那件“趣事”就真的是一件趣事,不算耻辱,没人再敢嚼舌头根子,另外她和白勇本来就算传统意义上的谈恋爱,两家已经开始频繁走动了,白家家境很好,白勇也还在猛烈地追求她。 结婚那天,各种豪车排成长龙招摇过市,所有主路上都支起彩虹门写着对他们的新婚祝福,无数鞭炮染红了酒店门前整条大街。 她虽然从理智上接受了白勇,可是身体并没有,每一个晚上白勇触碰她,她就像回到校友会那天的酒店,屈辱像是毒虫一样爬满她的身体内外,让她痛不欲生。 她提出离婚,白勇问她理由,她说接受不了白勇,白勇不信,更加怀疑她跟别人有事。她跑回娘家,爸妈问她怎么了,她不敢说出实情,给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白勇追到她家,告诉她爸妈她跟别人鬼混,爸妈也批评她,当她看见白勇把她家砸得稀巴烂,看见白勇把刀子架在她爸妈的脖子上,她爸妈只是无助地抹眼泪,她又只好说服自己跟白勇回家,然后周而复始。 直到白勇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她终于对白勇产生了不可化解的恨意,她想起那天酒醒后白勇跟她说:“结婚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想尽办法报复他,吸毒,酗酒,赌博,挥霍家产。 转眼多年过去,她早已忘记曾经的自己,活一天算一天,不去想下一个天亮后的事,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天亮时她觉得自己像个复仇的女战士,夜深人静又觉得自己像个卑微的奴隶,她很多次想到自杀,可当刀子真的抵住脖子、当成堆的安眠药摆在面前,体内又有一股力量在抗拒,她嘲笑自己的懦弱,咒骂自己罪有应得。 旧情唤醒了她的希望,却也撕开了她的铠甲,她想把张文华据为己有跟他远走高飞,却又觉得自己已配不上他,她想像当初那样痛下决心老死不相往来,可又控制不了想见他的冲动,希望与现实反反复复地折磨着她,她却越发在这折磨中无法自拔。 有一点作用,但是不够。 她怀疑张文华在进行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最终决定悄悄跟踪他,如果发现他真是杀人凶手,正好跟她这个荡妇门当户对,她就帮他隐瞒,直到罪恶被揭发,她们一起伏法,也是一种长相厮守。 她的生命中只有两个男人说过爱她,所以当她看着张文华卖力地撕扯夏杉杉的绳子,看着白勇像仇人一样一刀一刀捅向她的要害,她的心碎成了齑粉。 不错,她是个烂女人,可他们又都是好男人吗?他们凭什么好像圣人一样审判她? 所有人都该死!所有思绪像齿轮一样猛烈地咬合着,搅碎李玉 竹的精神,灵魂寂灭,黑暗滋生,她拔出刀子,朝白勇刺去,白勇挨了一刀,开始争夺,两个人的眼中都是毫不掩盖的仇恨。 他越发虚弱,却丝毫不让,又挨一刀,终于把刀子夺过去,踉跄爬起来,再次朝李玉竹逼近。他不仅要夺走她的命,还要让她承认她是罪有应得。,当一次空白后景物模糊呈现,他忽然发现李玉竹从眼前消失了,同一时间,余光里一个影像在前方高处晃动,他抬起头,隔着挖掘机的风挡玻璃看见李玉竹邪魅的笑脸。 血溅到一旁的张文华和夏杉杉身上,此时夏杉杉手上的绳子终于解开了,她等不及完全挣脱束缚,一边蹬动双腿摆脱绳索一边帮张文华解绳子,她虚弱得要命,绳子在她指尖不肯移动一寸,她看到白勇残肢上的刀,爬过去捡回来,割开张文华手上的绳套。 一晃而过间,张文华看见李玉竹癫狂的表情,忽然明白她是在尝试让这无情的机器开过来碾压他们。 山洞猛烈摇晃了一下,狂风骤雨也达到最盛,世界仿佛在这一刻上下颠倒,张文华连滚带爬地跑上去,抓住挖掘机的车门,在链轨重新移动起来的前一刻跳上驾驶室,拉扯住李玉竹,“玉竹你醒醒,我们得救了!” 往返几次,周围的石柱、石瀑被摧毁殆尽,地上更多的尸体变成一滩滩肉泥,最终挖掘机一边的链轨压上一个乱石堆,机械臂坠着车身侧翻,风挡破碎,两人被罩在驾驶室内,李玉竹压在张文华身上。 说话间,一点刺痛从后颈传来,张文华意识到是李玉竹的手在背后用什么东西刺他,急忙调整姿势在狭小的空间里挤住李玉竹的胳膊。李玉竹无法发力,奋力抽出手,手里攥着一片长条形碎玻璃,毫无顾忌地刺向张文华的喉咙。 李玉竹依旧没有反应,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玻璃上,那股力气奇大,好像正有邪恶的东西操纵这残破的躯壳。 突然,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李玉竹的上身随着自己的力量扎下来,额头撞上张文华的鼻子,张文华的手臂也随着惯性无意识向上抬起,撞上李玉竹的喉咙。 片刻后,温热的血如泉眼一样顺着张文华的双手流向两臂,绵绵不止,张文华慌忙松手,发现碎玻璃没有掉下来。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想抬起李玉竹的头看看,李玉竹却紧紧搂住他,“别动,再抱我一会儿,抱我一会儿……你女朋友不会生气的……” 她吃力地蜷缩起身子,在张文华的身上坐起来,半截碎玻璃从她的喉咙里滑落,鲜血如瀑。 山洞深处,遍体鳞伤的光头最终倒下。三七头已死,枪也打光了子弹,壮汉高举一块大石头向前逼近,光头向后退,虚弱地朝壮汉丢石块却止不住他前进的脚步。 夏杉杉从挖掘机里把张文华拉出去时,光头也赶到了,他身上的汗衫只剩下领口部分,浑身上下都是血,头顶的破洞鼓胀,像长出一个犄角,可是他的呼吸却依旧鲜活,表情轻松自在,仅仅像是一个运动员刚刚结束一次日常训练。 夏杉杉认出这家伙竟然是在片场骚扰她的变态,防备性的推开他,拉起张文华,“没人跟你种甘蔗,我们会去跟警察把事情讲清楚。” 是啊!死了这么多人,除了逃亡再也没有办法逃脱法律了。事实上,当光头说出这个主意时,张文华的心头是亮的。 夏杉杉一阵错愕,“我们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我们在这做的一切都属于正当防卫,警察会调查清楚的。” 光头打断他们,挤眉弄眼地对张文华说:“我带你去缅甸就又帮了你一个忙,所以你答应我的事儿也得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