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好了一块地,准备买回来做酒店。”元棠一拍手:“巧了,我也看好了一片地方,回头你跟我一块去看看?”林菲有点惊讶:“你也打算开酒店?”元棠摇摇头:“不打算,我就是想买个厂。”投机只是过程,实业才是结果啊。元棠准备收购一家工厂, 这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现在是九零年初,虽然不是八十年代那种百废待兴的时候,但也仍然存在着无数的商机。最开始, 元棠没有想好要涉足什么产业。她让史毅拓帮她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厂子, 不拘什么产业, 只要价格合适,她都愿意去看看。史毅拓算是服了, 他私底下和宋律师一起喝酒, 感叹着人和人的差距有人和猪的差距那么大。元棠才多少岁啊, 二十不到吧, 居然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准备盘下一个厂子了!史毅拓喝大了感觉心里全是泪:“要是我有个好老子, 哪儿至于现在这样。”宋律师也灌了一口,今天的酒喝的他心里难受。前段时间的认购证他没买, 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史毅拓倒是买了, 可出手太早,拿着那十来张认购证, 他总心惊肉跳,夜里都会惊醒。所以最后在两千多块就成交,少赚了一半钱, 他最近更睡不着了,总觉得自己赔了。哥俩对着酒,都是一腔子的心事。史毅拓陪着元棠跑遍了沪市, 这些时日和元棠的交际, 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次他觉得差不多的厂子, 元棠总能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分析的头头是道。史毅拓自己开了个小公司, 员工带亲戚也就不超过一个手掌的数,平时走的是野蛮生长的路线。在他这样的野路子面前,元棠说的那种地皮未来升值,交通预测走向,市场定位,内部股权……他就跟听天书一样。连着这么几天下来,史毅拓自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就是帮着元棠联系厂子的,至于厂子要不要,要看对方的意思。一连半个月,元棠每天骑着自行车跟他一起去看厂,也借着史毅拓的关系去见了一些国营厂子的负责人,最后在两个差不多的厂子中间犹豫。一个厂子是位于浦东的被服厂,占地面积有六千多平米,主要生产的是各种衣物制品。原本是做海外贸易的,但是随着去年年底国家外部局势的变化,外贸迎来了一段时间的遇冷。被服厂在八几年就已经成了私人厂子,现在的老板投资不顺,多方原因一叠加,他就想把厂子卖了。史毅拓极力推荐元棠收购这家被服厂。“现在羊城那边的市场正兴盛,从出口转做内销并不复杂,机器人工都是现成的,你接下来直接就能开工。”元棠手里的三百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用来收购的钱,只能在二百万以内,毕竟开了厂子之后还要有现金流,更要应对各种意外。二百万的选择要买下一个大厂子必然是不现实的,只能选择中型厂子。这家被服厂,六千多平的厂房带地皮,现成的机器,对方开了个二百万的价格,还能再杀下去个十来万,在史毅拓看来,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元棠却更倾向于第二家。这家厂子是一个老牌的国营食品厂,位置在闵行区和徐汇交界的地方。跟上一家的经营不善相比,这家占地面积四千平米的食品厂目前并没有遇到什么经营困境。相反,元棠去看的两次,这家厂子进进出出的货车就没停过。刚开始元棠还问史毅拓是不是拿到了假消息,这样还算红火的食品厂,为什么会遇到生存危机呢?史毅拓给的答案是,这家厂子全名叫东方食品厂三厂。“本来东方食品厂就只有一个大厂,后来才开的二厂三厂。你没去过一厂,一厂要比三厂多出三倍来,占地面积非常大。二厂也有两个三厂那么大。”“但问题是,这两家厂子的位置都太好了。”“一厂二厂的位置在徐汇,现在那地方要拆迁。两家厂子直接就地解散,就这种情况下,三厂怎么留?”元棠理解了:“那边要开发了对吧,卖地的价钱远远超出了开厂的收益。”曾经的国营厂子辉煌不在,与其经营下去,不如直接卖地皮得到一笔大钱。元棠拿着一本地图册研究三厂的地理位置,满眼都是精光。史毅拓:“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三厂了吧?你可要想好,这地方可难杀下来价,里面的人也不好安置。”这说的也是实情,这种老牌国营厂子最后走向倒闭的原因很多,外部和内部都有。有时候在承认外部力量的同时,内部的问题同样不可小觑。工人不好安置,待遇难以界定,厂子盘根错节的旧关系,各种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史毅拓还提醒元棠多看看来往的车辆。跟被服厂不同的是,这家食品厂的销货虽然看上去光鲜,但实际上只是靠着供销社。没看到进进出出的车子大多不是本地牌照的吗?说句那个点的话,没了供销社,这家厂子还活不活都不一定。而现在供销社的日暮西山大家都看在眼里,史毅拓非常不看好这地方的发展。元棠没有贸贸然就下决定,她再三考察了两家工厂。东方食品三厂纵然有一万个不好,但元棠知道它有一个绝对的好处。这家厂子的主打产品是一款方便面。在她的了解下,她知道三厂在去年更是进了一批最新款的机器,可以说他们在产品质量上是没有问题的。天知道元棠在发现那家的方便面时候脑子闪过了多少个念头,她心里想的是,自己在服装上其实并没有多少天赋。上辈子她就一直在跟吃的打交道,然后就是经常在学校门口摆摊,见多了学生们一到下课就疯狂奔向小卖部的盛景。她想的是,现在她能抓住的风向并不多,也许上辈子那风靡全国的某某熊卡牌,能在她手里提前若干年出现呢?元棠承认自己在这个时候感性大于理性了,但她确实更希望亲手做起一家零食工厂。掉店铺,去南方闯荡一番。近期我处理好蔡州的一切,元德发的死亡并不是突如其来。早在元芹和元柳离家之后, 元德发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女儿们都飞了,家里只有他和赵换娣两个病人,下面元栋是最要紧的一年, 元梁还小, 只知道到处疯跑疯玩。元德发像是一棵陈年的老树, 内里枯朽,被外力那么轻轻一推, 人就彻底撑不住了。去年下半年, 他强撑着病体支撑起家业。元栋之前提过的种菜卖菜的生意, 原本他是嫌太丢人不愿意干的。可到了现在, 哪儿还顾得上脸面?家里已经是精穷了,外面还欠着不少债。元德发连唉声叹气的功夫都没了, 他只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了多久。可对他来说,与其现在让元栋退学, 挣那么一点钱来求一点生机意义不大。何必让儿子为了自己这个糟老头子搭上一辈子呢?元德发攒着一股劲, 他乞求老天给他多一点时间,让他看到元栋拿到通知书, 家里有好转的希望的那一天。为了这个执念,元德发硬是撑了半年多。家里的地他种不了,大部分包给别人, 自己就种点菜,每天挑着担子去城里卖菜。赵换娣身子骨不好,但也能跟着自己算算账搭把手。两口子没了女儿挡事, 只能苦哈哈承担起家庭的重任。饶是如此, 元德发挣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县城今年在城东起了个农贸市场, 县城的人都去那边买菜了,路上的小贩逐渐减少, 还要时不时的被人赶走。元德发辛辛苦苦每天按时按点,最后也只能挣下几毛钱。钱一分一毛的挣,元栋那边几块十几块的要。元德发无数次被生活压弯了腰,想放弃,但看着儿子每次低垂着脑袋,脚尖扣着,不知道多惶恐的样子,他又忍不下心说。他知道栋子是想要读书的。那是他唯一跳出农门的机会。罢了,家里是一滩烂泥,能跳出一个就跳出一个吧。元德发带着一种悲壮的色彩,奉献了自己的全副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