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咬着手指甲,嘴里絮絮说着一家子都听不懂的川省方言,她坐在窗台下面,眼睛死死盯着大门,期盼着丈夫带着好消息回来。家里的老太太被王母送去小叔子家,现在家里就只有两个儿子带一个儿媳。王家的大儿子和媳妇站着,两人刚吵过架,脸上还带着未消失的怒容。王家的小儿子也僵着脸,背着身子谁也不看。终于。大门被人吱呀推开,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他爹!”“爸!”王父这几天得了感冒,浑身都没力气,他进了门,手脚都沉甸甸的。看到一家子都围过来,他咳嗽两声:“把门关严实。”小儿子眼疾手快关了门,直接把门插上。一家子到了正间,王母像是已经预料到情况不会太好,强装镇定想扯出来个笑,结果脸色诡异的吓人:“人找到了吧?”王父疲惫的坐下:“跑了。”短短两个字,家里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明明宽敞的屋子,却像是突然矮下来一截,压的人透不过气。“我联合了几个小会头去找的,大会之前放办公桌的地方都空了,问了周围人,都说没看见什么时候走的。还有几个沾亲带故的小会头不死心,我们又去了介绍他入会的亲戚家里,都跑了。”在家人面前,王父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都跑了,家里除了家具,啥都没有了。”王母从椅子上出溜下来,浑身打着哆嗦,脸色白惨惨的。“跑了?咋会就跑了?明明挣钱的生意,为啥就不干了要跑啊?”王父没说话,他心里清清楚楚。什么生意能挣那么多?一百块投进去,三个月就给二十五。投一千,就是二百五十块。就算是放贷都没有这么多的。那为啥还能按时发钱?还不是靠着吸纳的新会头。一个小会二十人,只要源源不断的有新人进来,就能拿着新人的本金给所有人发利钱。王父不傻,他早就发现了这点。可那会儿两个会都如火如荼,会头一个个加,他以为这样的烈火烹油还能继续很长一段时间。谁知道……谁知道居然才短短半年,就迎来了这个局面?王母揪着丈夫问,问来问去都是那句话,那些人为啥要跑。他知道妻子不是没听懂,只是还不能接受。关键时刻,大儿媳白着脸问他:“他们跑了,咱们怎么办?我娘家怎么办?”王父放下手,额头刻着深深的沟壑,眼里没了刚才的迷惘,反而是一片绝望。大儿媳见状,后知后觉的跟着绝望。“王长青!你们一家把我娘家拉下水的!要不是你说能带着我娘家发财,我不可能还回来跟你过!你她妈给我说话!现在要怎么办!”她疯了一样的揪着自己男人的脖领子,哭着要他负起责任。王长青忍了片刻,在妻子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也绷不住了。他反手也给了妻子一巴掌:“吴小月!你听听你说的屁话!不是你自己主动死乞白赖的非要让你娘家进来的吗?也是你自己从娘家回来的!咋?我妹子名气差的时候你就跑,我们家挣钱了你又赶紧回来巴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两人话赶着话,在屋子里打成一团,王父喊着别打,可又拆不开两人,只能老泪纵横锤着胸口说自己去死好了。王母这会儿像是傻了,呆呆坐着不说话。王长青两口子很快打的满脸是伤,两人一遍骂一边打,似乎是要从这样的暴力中暂时放下对未来的恐惧。终于,王母一个茶杯摔在地上,制止了这场闹剧。“打有什么用!先想想咱们自己怎么逃出命去吧!”她从川省的大山里出来,骨子里自带一种天然的勇悍。在接受了糟到不可能再糟的现状后,她破罐破摔开始想起后路。她指着大儿两口子:“你们不用现在打,等那些人上门了,有打不完的架。想让打死都行!”王父此刻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当了这个会头。自家的钱大几千投进去出不来就算了,可关键是他是会头。连他都知道出事了赶紧去找上面的大会头,村里其他十九户人家能不来找他这个小会头吗?一想到十九户人家投在自己手上足有四万多的本金,王父只觉得骨头一阵阵发冷。这里面甚至不少人的本金还是借的,有些是为了凑够一个整数,有些是想拉着亲戚挣钱。总而言之,十九户背后,能牵连好几十家。只要一想到这些人拿不到钱,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王父就有种恨不得现在去买农药,一家子整整齐齐的死了好过被人打死。对,买农药。乎全村有份,实在找不到谁打死的人。还有几家房子被点了,他们到的时候都烧干净了,那几家还有人在的抱着他们大腿哭,老人哭,女人哭,小孩哭。正当他们焦灼的时候,别的村子也开始了。公安四处灭火,后来没办法只能申请调令,市里派了一个支队来。炎热的六月,到处都像是火海。小河村发现的不算晚,可等他们发现时候,王家人已经跑了,还是举家逃跑。村里人进了王家,王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在,问她别人去哪儿,王老太太就说不知道,只知道儿媳把钥匙给她了。小河村的人这会儿都反应过来,一个个也都如坠冰窟。王家被抢了,王家被砸了,王家的房子被人一把点了。可有什么用?钱回不来了啊!赵换娣心惊肉跳的看了一场,王家的房子被烈火烧的架子都塌了。火热的光映在人脸上,不见笑容,只见疯狂。她回到家抚着胸口,拿起水瓢灌了几口,像是要浇灭刚才看到的疯狂之火。元德发进了门,她赶紧迎上去,以前的小心翼翼再次回到她脸上。“他爹,人找到了没?”元德发松口气:“找到了。”赵换娣那颗心终于放下来,又急急问道:“那对方没说啥时候能把本金退出来?咱不要利钱,只要本金。”元德发也拿起水瓢喝了一口:“说是在外头放贷呢,明天就收回来,让明天带着收条去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