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玥也照做了。她对照着中学的地理书,走过了大半个中国。最后一站是距离古水镇四千多公里的东川县。东川县是王春华的故乡,是她原本应该度过二十岁生日的地方。陈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王春华被她的妈妈带走后,并没有留下过住址——她们现在还生活在东川吗?不知道。大概不在了吧。春华的母亲那样的爱她,一定不忍心让女儿继续在她悲剧的起始点生活。她在医院紧攥陈玥双手,求她“可怜”一下春华的时候,曾经讲过,春华曾经是传媒大学的学生。如果她安全地度过了她的二十岁,那么现在,她应该也会在电视台里工作吧——路过东川县电视台的时候,陈玥想。东川县并不大,只有一条称得上是繁华的街道。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成华有的连锁品牌这里也有;正值暑假,沿街一溜的奶茶店里沾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年轻人居多——放假回来的大学生,终于能从繁重血液里喘口气的中学生,和妈妈一起逛街的小朋友,手里提着妈妈买的东西,等待着自己“勤勤恳恳”的奖励。陈玥对甜味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对排队更是兴致缺缺,于是只是瞥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她一直向前走,没有再回头。如果她回头,她会听到,也会看到,一个比六年前步伐更为迟缓,却精神焕发的小老太太,手里拿着甜筒和柠檬水,宠溺而平和地递给自己的女儿,嘱咐她,慢点吃。吃完了甜筒,就不可以耍脾气不吃药了。那是她的母亲,和母亲的母亲。陈玥其实不饿,但总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了,进到肯德基对着小程序的菜单发呆的时候,邻桌学生吵起来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拽了回来——她们是高中的学生,东川的县一中实行上两周休半天的方案,听着她们讨论的题目,陈玥判断她们应该是高一的学生。大概是老师的本能作怪,她下意识瞥了一眼让她们讨论热烈的题目——却看到平摊在桌面上的卷子大写着的“高二数学上学期”的字眼。她不由得怔了下。教育资源的分配根据地区发展的程度不同,有着不一样的占比分配,如同钱永远流向不缺钱的人,教育资源本就优异的地区享用着这块蛋糕里最好的部分。一种久违的、名为热血的东西,在那一刻冲上了她的心头——半天的休息时间也会约出来一起学习的学生,可见她们是刻苦努力的那一类,她们讨论的点也并不是没有逻辑的自说自话,这样一来,竟然更加心酸了。在成华,这类的题目一般会被老师带过——几乎没有学生会做不来这样的题目。这是“送分题”。拥有过硬实力的教学老师大多已经被市内甚至市外更好的学校挖走,师资力量的流失一个必然的结果就是:学生“一茬不如一茬”了,不聪明那就多花时间,早自习的时间从六点变成五点半,晚自习的放学时间从九点半变成十点。高考对于嘉和一中的学生来说,只是人生的一个备选;对于东川县一中的学生的来说,是摆脱命运的唯一的桥。这残忍又不公平,但这已经是世界能做到的最大公平。那时的陈玥没有加入学生们的讨论,她压抑住了自己翻涌的热血——这些是你能改变的嘛?你只是一个人,你能改变什么?陈玥,不要愧疚,你没有改变一切的义务,不是吗?你自己逃出来,走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不是吗?“……如果可以回到二十三岁,我想加入那些女生的讨论陈玥靠在阳台上,苏落星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了一杯酒,日头西沉,落在了清色的香槟酒里:“我应该告诉她们的。”“像姐姐当年帮了我那样,我那个时候有帮她们的能力,现在也有,”陈玥说,“我是想那样做的,从前和现在都是。”“但,”陈玥抿了一口酒,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望着苏落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从小就是这样,我开始羞于承认自己这些‘天真’但是其实正确的想法。”“是不是很虚伪?”苏落星摇了摇头,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头:“这不是你的问题。”这个世界生病了。生命的价值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评价的量化标准:孩提时期是否足够懂事、是否能获得小红花,决定你是否是一个好孩子;学生时期的成绩是否优秀,决定你是否是一个好学生;大学后的各项绩点,是否有漂亮的实习经验,决定你是否是一个栋梁之材;工作后从新人过渡到老人的时期是否足够短、能否吃最少得粮做最猛的工作,决定你是否可以成为这个巨大机器里的一枚螺丝;最后,有过小红花和没有过小红花的,“好孩子”和“坏孩子”们,抱着同样的纸箱,一起等待着漫长的绿色信号灯;于是在这个舞台上,牛马不如鸡鸭。善良成为了缺心眼儿的同义词,天真也等同于愚蠢,恋爱是疾病的预警,爱情是中毒后的臆想;世界生了一场漫长的病,输液管蛮横地注射在每个生命的心脏上。“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