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从夫妻的角度上说，我不觉得他们之间有太多感情。夏洛蒂在面对陛下时总是很客气，陛下也一样，他们几乎没有多少私下相处的时候，我也从没见过他们有太亲密的肢体接触。” 虽说夏洛蒂是个性格单纯的姑娘，可她也到底是个公主，并不愚蠢。 其实按照玛格丽特公主的标准，国王与王后能保持对彼此的尊重已经算是一场很成功的政治联姻。 利昂娜听完她的分析，却对此不置可否。 庭院内，夏洛蒂正在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庞纳城中能见到蓝天的时间总是很有限，就算大风会短暂带走一部分雾霾，可只要风停下来，灰色的烟雾便会再次占领天空。 她喜欢蔚蓝的天空，喜欢新绿的草叶，喜欢一切有着鲜艳颜色的事物。 她有些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有时候感觉那是一些微小的、悬浮在空气中的颗粒，有时候又感觉那些颗粒彼此连接形成了一层薄纱。 利昂娜走到夏洛蒂身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看着这样的夏洛蒂，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打招呼，只能默默站在不远处等待，直到对方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后才露出一个笑。 夏洛蒂看着她走近，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好几秒才露出恍然的神色。 年轻的王后朝她露出一个笑：“之前听说您去了新大陆，那边现在可是很危险，您能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 她明显比几个月前瘦了，原本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现在都能清晰看到下巴和颧骨，脸色也带着些不健康的苍白。 之前计划好的说辞突然就那样卡在喉咙里，利昂娜定定看了她一会，再次开口时却换了一种语言。 明明只是短短两句话，明明对方的发音也不算那么标准，可夏洛蒂却在听到那熟悉的语言后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泪腺。 刚吐出一个音节，她便立刻回过神，压抑住鼻腔中传来的酸涩感，努力用正常的声音说道：“我、我没事……没有人让我为难，也没有麻烦……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利昂娜并没有跟着切换回马黎语，继续用帕鲁本语郑重道：「我可以向父神发誓，您今天说出的任何话我都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您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一棵树，一个树洞…… t或者您可以真的去找一个树洞，把那些让您烦心的事说出来。请相信我，这会对您现在的状态有好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股带着凉意的风吹过，带起她的长发一起向前飞扬。 「其实……真的没什么事……」舌尖再次吐出母语时，夏洛蒂整个人都有一种微妙的战栗感，连带着心跳都跟着加快了几拍，「我、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累，有些想家了，做了些……很幼稚的事……但现在我也想通了。我已经成为马黎的王后，那以后就是马黎人了……是我之前没意识到这件事，所以才提出了那么过分的请求……」 夏洛蒂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便又低下了头。 「还有……我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做一系列的梦……它们都很清晰……」 「还有……我最常梦到的……我在床上睡觉，可有人用绳子绕住我的脖子……」 「您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弗鲁门阁下？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无法控制我的梦境……」年轻的王后抬头向她看来，新绿的眼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乞求，「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有时候会觉得那里有一只恶魔，它总是会在夜晚找上我，只要我还住在那里就永远无法摆脱它……」 其实在夏洛蒂说自己“没事”时, 利昂娜就看出她是在说谎了。 说到噩梦和失眠……虽然之前从玛格丽特公主那里听说到一点，可当时利昂娜没想到夏洛蒂王后的状况会如此严重。 如果夏洛蒂王后说的是真的，她连续几个月都在反复被噩梦侵扰，无法正常休息，那会经常精神恍惚, 甚至频繁生病也很正常。 夏洛蒂依然习惯性地咬起嘴唇，在利昂娜诧异的目光下先是点了点头又摇头。声答道, 「我曾经跟我的侍女提起过，第二天就有一位医生来了……我跟他说我从噩梦中惊醒后就很难再睡着，他就给我开了……那种039安眠药039……」 年轻的王后抬起头，眼中的畏惧和倔强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眼神。 说到这，她再次用力咬住下唇，用力到下唇都开始发白,缓了好久才继续道：「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发生了那种事后,这种药还能继续在市面上流通……」 利昂娜万万没想到, 自己会在时隔一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夏洛蒂口中听到。 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这位夫人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 为了表示己方的诚意，或者说为了避免一些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国王陛下在玛格丽特公主和亚历克斯亲王的建议下决定与自己的情妇划清界限，收回了希维尔夫人能够自由进出艾安萨王宫的权利。 而她名义上的丈夫——希维尔子爵是个不折不扣的赌棍，一年到头除了回来取钱外几乎就在赌场安家了，这让子爵夫人更加难过。 本着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好过的心情，她开始折磨自己身边的佣人，尤其是她的贴身女仆。 最后的结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其实那次事件是一次纯粹的药物安全管理失误。 而由于这种新型安眠药，即水合氯醛刚出现没多久，虽然疗效立竿见影但副作用还没有完全被摸透。在这件事水落石出前，大家都不知道原来水合氯醛与酒精混用是有可能致命的。 大多数人是庆幸的，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份庆幸中还有一层隐秘地、不能宣之于口的要素。 正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庞纳治安所在她意外身亡后没有糊弄了事，而是认真调查了她的死因，这才发现了这种药的隐藏特性。 多亏她的死，再也没有人因为误服这两样东西而不明不白地死掉。多亏她的死，药物管制法案才能那么顺利地通过…… 利昂娜沉默片刻，还是解释道：「其实您不需要那么担心这种药的安全问题。就因为希维尔夫人的那件事，政府组织了王立医学院和马黎大学的教授们一起对水合氯醛进行了更详细的分析实验，确定它除了与酒精混用后有可能致命外并没有其他副作用，也是因此它才能继续在市面上流通，现在也有很多人正在使用它。如果您的失眠症真的很严重，偶尔用一次作为辅助也不是不行……」 少女突然拔高的声音把利昂娜吓了一跳。 她都这么说了，利昂娜也无法再劝。 但比较谨慎、且对药物并不了解的人肯定会对这种吃死过人的药产生警惕，想要让这些人完全接受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看夏洛蒂这明显抗拒的表情，她明显是属于后者。 青年轻快的语气让夏洛蒂紧绷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 t揪着前襟的手也渐渐松开。 「说真的，入教仪式前我一直在祈祷那天能够刮风。」年轻的王后小声说道，「越是靠近莱姆河那种味道就越浓……我还以为你们都习惯了。 」 利昂娜哈哈笑了两声：「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几年前庞纳城就开始修建新的下水道，现在已经有部分管道开始试运行，想来再过两年应该就能全面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