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比再次困惑地看向她,似乎在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要道歉。 他干脆终结了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将其转到之前的疑问上:“按照您刚刚说过的,您是觉得一位住在三等舱、名叫039保罗039的客人曾经来到过a甲板,并做了些什么,是吗?” “时间呢?是晚上?” 谢尔比垂眸思索片刻,这才说出自己的结论:“我认为难点并不在他来到a甲板这个结果,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会不会被人看到。” 他偏偏头,示意利昂娜看向还站在上层甲板、一直时刻注意这边的船员,继续道:“如果他想在不受瞩目的情况下进入a甲板,那他就需要在路上换上一身与头等舱乘客身份相匹配的一整套衣服……” “假设您的猜想是正确的,您可以尝试把所有从c甲板到a甲板的可能路线全都走一遍。在室内为客人提供服务的工作人员负责的区域基本是固定的,只要那位039保罗先生039不是被幸运女神眷顾过,那必定有人在其中一条路线上见过他……” “……不一定……”利昂娜被他的话唤回神,跟着摇了摇头,“不过还要在这船上待整整一周,要是什么都不做还是有些无聊……” 利昂娜拍拍少年的肩膀,准备离开时又折返回来:“对了,忘记跟你说……我的房间就在c甲板的4171号房,你住在哪层?” 谢尔比顿了顿,补充道:“7019号房。” 谢尔比接过卡片,拇指从烫金的名字末尾轻轻掠过,默默将其装进前胸口袋,抬头却发现小弗鲁门先生还未离开。 “…………” 利昂娜突然笑了声:“本来想邀请你跟我一起,但我想你应该还想继续保持低调?” “希望能有你的好消息。” “不过就算没找到也没关系,我也很愿意在闲暇时间与你喝一杯下午茶。” 198 此时时间还算早,很多二等舱的乘客还没起床,吸烟室和这处专属楼梯间都没有人。 那是教经中经常被画家青睐的一幕——父神给年轻的先知伊乌斯提亚降下预言,让他告诫古巴里王,如果再继续剥削百姓、纵容腐败和犯罪,他的国家必将会在三天后遭遇屠城。 可古巴里王完全听不进先知的劝诫, 反而让人砍下先知的脑袋,悬挂在了城墙上…… 利昂娜的目光停留在画中先知伊乌斯提亚那被士兵拎起的人头上,思维却不自主地飘向了其他地方。 一是与上次一样,恰好“基金会”给予他一项要去新大陆完成的任务, 而又很巧合的,他们恰好买了同一艘船的船票。 “基金会”想要派遣成员去新大陆办事, 搞一张马黎本国的船票总比搞一张外国航运公司的船票容易,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考虑到出发前不久,大公主殿下与自己单独谈话时用动作暗示有人在旁听,利昂娜已经有八成把握确定谢尔比的目标就是自己。 还是……“有人”发现了她去新大陆的真正动机,委托“基金会”调查跟踪她? 要是“基金会”派来的是其他人,她也许一路上都不会察觉到自己在被监视,即使有所察觉也无法快速确定对方的身份……可偏偏是谢尔比,一个她最熟悉的“基金会”成员,还在上船后的第三天就遇到了…… 不过也不能完全懈怠,说不定这次的“谢莉”只是作为障眼法出现,后面还有另一人在暗中监视。 利昂娜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位少年的相貌,却只觉得那人浅棕色的发顶有些熟悉 她摇摇头,暂时把无法解决的疑问抛到脑后,抬头时视线再次落到楼梯间的壁画上。 利昂娜认为他知道……就像史诗中的许多故事一样,有人为了自身利益装聋作哑,那也有人会不顾自身利益站出来,捅破那腐败的脓包,即使代价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按照教经中的说法,那位国王在位几十年的时间里都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他统治下的古王国已经站在了毁灭的边缘,各种各样的内忧外患都很齐全。 她曾经以此为话题,与父亲展开过讨论。 “假设这是真实存在的,那他的牺牲最后也只满足了自己。”一个道具,一个衬托出吾主全知全能的工具……如果是在几百年前我还能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宣传这个故事,可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还要推崇这样一个人。” 父亲的幻影出现在少女的对面,用低沉平缓的声音问道:“如果你是伊乌斯提亚,得知了自己的故乡即将在三日后毁灭的消息,你会说出来吗?” “如果他们不相信呢?” 少女的幻影坚定道:“是否相信是他们的事,可我不能在知道后什么都不做。” “在当时的时代,在民众间散布传言与走到国王面前直接说出来没有太大区别。” “不如你听一下我对此的理解。”父亲伸手打断她的话,宽大的手掌从那印刷着版画的画册上抚过,“在我的理解中,伊乌斯提亚的死亡并非仅仅出于自我满足的牺牲……恰恰是他看到了未来,他相信自己的事迹与无数人的鲜血会在未来给予后人足够沉重的警示。” “你想拯救的是现在你能见到的人,伊乌斯提亚,或者说创造了伊乌斯提亚的人想要拯救的是后来者。” 利昂娜记得自己当时只觉得这样的逻辑很不可思议。 “我不认为我们是一样的。”站在壁画前的少女坚持道,“您的解释会让我认为伊乌斯提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父亲合上画册,转身看向她:“从农业到工业,如何盖出结构结实的房子和桥梁,怎样分辨一种食物有毒还是无毒,包括你们不久前刚刚接种过的天花疫苗,这些伟大的经验和发明都沾染着先祖的血。” “那、那不一样……” “如其把希望寄托在完全无法预料的未来,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最重要!我绝不认同伊乌斯提亚的做法!”她几步冲到父亲面前,一字一顿地强调,“我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没有定数的未来,牺牲任何一个、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 渐渐地,不知过去多久,她看到那双严厉的眼眸慢慢柔和下来。 “你令我感到骄傲,利昂娜。”她听到父亲这样说道,“你有了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我很高兴听到你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我坚持我的观点。” “可你不需要跟我一样。就像我也与我的父亲、我的祖父完全不一样。” “你是你自己。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观点,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方式行事,只要那是你坚信的东西,那就去尽情追逐吧。”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