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执一在身边照看，沈长卿好转了不少。陛下这样着急地传召执一，必然是因为唐笙受了极重的伤。沈长卿当即搁下了手头的事，回了府衙厢房为执一筹备行囊与所需的药材。ldquo再有一月，辽东的战事也该结了，我也无需熬太久了。你莫要忧心我。rdquo沈长卿将自个最厚实的一件内衬裘皮的氅衣塞到执一怀中，ldquo蕃西远比辽东苦寒，能用上的药材我已遣人去调了。这件衣裳你穿着，山中的仙人来了人间也得扛一扛风寒，知道么？rdquo执一不知该怎样答，只得在她期许的目光下穿上氅衣。几味珍贵的药材一到她就得走了，沈长卿叮嘱她的事，她都记载心里了。院内传来脚步声，马夫已从驿馆牵来了最快的坐骑，沈长卿的属官也带来了赶赴蕃西需备下的东西。沈长卿起身送她到檐下，她瞧着绒领摩挲的面颊，朝执一微微颔首。执一扶鞍上马，回望了眼沈长卿。ldquo驾mdashmdashrdquo挺拔的身影远去了，等候院外的传令兵官策马追上。沈长卿叫下人卷好被褥锁好厢房，接下来，她要在前营住上一月，待到大破瓦格后再归来。*ldquo第六日了，辽东还是没消息么。rdquoldquo陛下，那样远，总归要多行几日的。rdquoldquo缺的那几味药helliphelliprdquoldquo寻到了，医官已去熬制了。rdquo秦玅观空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垂眸，瞧着布满文字的奏疏，想要回想方才批了什么，脑海里却空荡荡的。ldquo陛下，您方才说了要召见王将军。rdquo方十一见她这样，十分担忧，静静瞧了片刻终于出声提醒。秦玅观胸闷，她缓缓吸气，指尖按上了眉心：ldquo不见了。你告诉王望，不必留活口，审完即杀。rdquo方十一抬眸。以往陛下都会留着俘虏，换回些齐人，手段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今日这道诏令与以往大不相同，有着要与丹帐血战到底的兆头了。ldquo抓着丹帐人，除了女眷同不满十岁的孩童，格杀勿论。rdquo秦玅观眸色幽深，屈着的指节摩挲扳指，没有像以往那样拨动念珠。ldquo灭国？rdquo方十一轻声道。秦玅观没有回答。她起身往檐下走去，视线落在守候院外的御医身上。御医一见她便躬了身，追着仪驾，挑些温和向好的话说。秦玅观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一句话没说，行至唐笙养伤的厢房时，御医才敢停下喘气。那扇门关着，里边静悄悄的。秦玅观的指节落在门扉上，眸中的光点陨落了。她不想让唐笙瞧见自己这副丧气模样，在檐下立了片刻才推门进去。蕃西的窄小的四进院如何比得上内禁宫呢？唐笙其实早瞧见她了。她歪着脑袋看着印在门扉上的影子：平冠高束，裘衣拥颈，光是静立便带着股压迫感，清贵且孤高。影子低垂着脑袋不说话，唐笙觉得她很不开心。她想撑起身来哄一哄她，想要看她弯弯的眉眼，努力了许久，只觉得一阵胸闷。这里没有人敢对她说实话，但她读过了不少医书，知晓自己是个什么状况。喝了好几日药了，火烧胸的症状并未退去，她连呼吸都觉得很累，这兆头很不好。门开启的刹那，唐笙阖上了眼睛，不想叫秦玅观觉察到自己的难过。秦玅观果真将脚步放得更轻了，悄悄坐在榻边。唐笙知晓秦玅观在凝望她，秦玅观也知她在装睡，她们维持着这种微妙的默契，谁也没有开口。御医端着熬好的新药入内，秦玅观接了，白瓷勺搅着褐色的药汤，苦涩的味道弥散在屋内，同秦玅观重病时的气味很像。秦玅观嗅着这味道，响起了许多事，指间的瓷勺忽然变得有千斤重。唐笙睁开了眼睛。秦玅观眼睛眨得很快，那点泪光很快消失不见了。ldquo这新药太苦了。rdquo秦玅观背过身，ldquo方十一，拿蜜饯来mdashmdashrdquo唐笙干涩的唇瓣翕动，发出细微的声响，秦玅观搁下药俯身听她说话。ldquo陛下近来，好好喝药了吗？rdquo秦玅观垂首，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唐笙的颈窝湿润润的，落满了她的眼泪。ldquo都用了helliphelliprdquo秦玅观哑哑道，ldquo我记着阿笙的话helliphelliprdquo唐笙勾了勾唇瓣，轻蹭她的发鬓。陛下发冠上冰凉的珠饰挨着她，反倒能令她心安，唐笙鼻息虽沉，心口却好了些许。秦玅观的鼻尖蹭着她的面颊，唐笙身上好闻的味道被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冲散了，她嗅不到了。她们就这样依偎了许久，直到方十一进来送果脯和蜜饯，秦玅观才直起身，恢复了皇帝的气度。她往唐笙的新药中添了好些蜜饯了，试过了仍觉得苦，又拆碎了果脯送到她唇边。唐笙含着，唇瓣蹭过她的指尖，触感干涩。秦玅观眼底又聚起了泪光。榻上的人不忍见她这般沮丧，探出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衣袖。秦玅观回神，漾着泪光的眼睛温柔地瞧着她。ldquo果脯。rdquo唐笙说。秦玅观端近了碟子供她挑选，抵在她身侧的手吃力地举起，落在了碟中，小指那侧沾满了白霜。唐笙捻起一粒，却没有放下手腕。秦玅观看着那布满浅浅伤痕的手吃力地抬起，贴近她的唇畔。唐笙就这样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恳求。ldquo阿笙helliphelliprdquo秦玅观伪装出的镇定在顷刻间碎成了粉末，口中的果脯明明是甜腻的，秦玅观只觉苦涩。她紧紧圈着唐笙，担忧和怜惜再也无法掩藏。喝药有多苦，心口和虎口的刀伤有多痛，难以喘息的闷重，目睹心上人为自己落泪的难过helliphellip这一切的一切是什么感觉，她全都知道。她的阿笙，此刻该有多痛啊？第214章唐笙其实不太爱吃甜的。从前她觉着孤单, 就吃些甜的来慰藉自己，久而久之，孤单成了常态, 甜品也就不必吃了。可秦玅观喂给她的，还是要努力用上两口的。唐笙齿间碾着小片的果脯, 心口下起了绵密的小雨。秦玅观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 泪光闪烁间，小小的身影也在轻晃。她从没有见过陛下哭成这样，像是个无助的孩童，只能用眼泪表述自己的痛楚。那样难过，那样无助, 从前忖度天下的气度仿佛成了幻想破灭的泡影。秦玅观哭得头脑发痛，眼泪流光了，浓重的疲惫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唐笙的伤口，紧紧地抱着她, 好想就这样听着唐笙的心跳沉沉睡去。檐下轻浅的脚步声提醒着秦玅观身后还挤压着沉重的军政要务，她刻意忽视, 檐下传来的呼唤却将她搅得心神不宁。ldquo还有好些政务么helliphelliprdquo唐笙蹭着她的发, 用眼神无声询问。秦玅观喉头滚动，贴着她的面颊道：ldquo从尸骨里刨出你那天，你枕在我肩上昏了过去，我便不知自个到底在想些什么了mdashmdashrdquo她仍旧像往常那样做事, 坐下了寻不到笔，提笔了又记不起来自己到底要写什么。脑海里盘旋着ldquo唐笙rdquo二字, 触目惊心的伤口叫她分不出别的心思来整理思绪。ldquo你躺在榻上，我的心也像缺了半块。rdquo秦玅观顿了顿, ldquo空的，很不安稳。rdquo秦玅观强迫自己理政，在空洞的字眼里挑挑拣拣，过了许久才批上一两个字，意识到自己走神，才能记起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的状态持续久了，她就开始思索批阅这些奏疏和塘报的意义了。她快要不知道，自己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秦玅观记得，起初她只是为了活着而争权，得了权势又想多拔擢些人维持稳固。后来她起了怜悯之心，想要更多的人能活得自在些。日子一久，这些念头交织在一起，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想要什么了。她望着病歪歪地躺在榻上唐笙，过去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了，她忽然就迷茫了。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秦玅观格外无助。腹中文墨不见了，秦玅观乱糟糟地向唐笙倾诉，说到最后一直在重复那句：ldquo我没有阿娘了，不能再没有你了。rdquo唐笙听得眼眶发涩，鼻子也跟着酸痛起来。陛下这人内敛透顶了，再多的恳求和不舍化作这句也就足够了。ldquo我不学你。rdquo唐笙唇瓣发颤，ldquo我虽累，但还不想走。我还要helliphellip赖在陛下身边。rdquo秦玅观的薄唇蹭着她的额，嘴角尝到了咸湿的味道。唐笙的话鼓舞了她，秦玅观拭干泪，撑身端来药碗喂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