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自己伤得不严重,甚至中箭的那一瞬没有觉察到什么痛楚,现在想来应当是肾上腺素的作用了。方箬一行人增援开辟的路线帮了大忙,唐笙和方十八得以绕过包围圈跟上南下的接引队伍。伏在马背上的唐笙抬眸,勉强睁开一点眼睛却看不清前边的情形了。队伍还在推进,只是唐笙从枕着马背变成了枕上军士的肩头。她忘记了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也忘记了走过了多远的路,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帐中。劫后余生,唐笙没有喜悦,只有心口无穷无尽的闷痛。她回忆着过去数月发生的一切,心口痛到快要无法呼吸了。唐笙撑身,思绪被肩头传来的疼痛转移。属官听得动静走了进来,眼底映着泪光。ldquo十八呢?rdquo唐笙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轻咳了声才能发出声。ldquo方将军在养伤。rdquo属官答。ldquo你们呢。rdquo唐笙问。ldquo都突围出来了。rdquo属官眼底的泪光更清晰了。ldquo方总兵呢。rdquo唐笙拔高了音量。属官不说话,只是别过脸去,不想让上官瞧出自己失态了。唐笙明白了,澄澈的眼眸霎时灰暗了。ldquo参赞,凉州守备军与平粱大营两面夹击,泷川光复了。rdquo属官想捡些开心事说给唐笙听,说着说着自己却哽咽了,ldquo陛下快要到了,前营军令已经传达,今晚大概就能到平梁了helliphelliprdquo唐笙高兴不起来,别过脸,叫属官下去了,心头闷重,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她面颊发烫,眼圈发涩,好似被人拿火苗撩了圈。沉默良久,她寻来衣衫披上,扶榻走到帐帘处。掀开帘,唐笙微微屈眼。眼前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mdashmdash可能军营的布置大多都是这样的,唐笙瞧着那一张张陌生面孔,现实能同回忆中的许多幕重叠。眼生的军士向她奏报:ldquo唐参赞,孙将军说,你若是醒了可以到大帐去,各营将军多在那儿。rdquoldquo知道了。rdquo唐笙答。她素服出帐,人憔悴得打紧。整个泷川守备军营沉浸在故土收复的喜悦之中,士气高昂。营地里歇息的兵丁中,还有一群灰扑扑的,眼神同唐笙一样哀戚的,唐笙知道他们是曾经的凉州守备军。见唐笙走在大道上,面颊凹陷,衣着灰扑的军士齐齐抬眸,眼底终于添了几分光亮。唐笙的视线掠过她们,在额头系上了素色的宽抹额。被打散建制,编入泷川守备军的军士们目送着她走入大帐,重新垂下了脑袋。嘈杂声正盛,唐笙隐约听到了喝酒划拳声,耳畔嗡了声,肩头的痛楚增添了几分。帐帘为人撩开,光打了进来,寒风卷走了热意。帐中人齐齐抬首,笑容僵在了脸上。ldquo刚收了泷川便如此得意么?rdquo唐笙语调强硬,ldquo凉州刚失守,死了那样多的人,有什么可得意的?rdquo孙镇岳的笑容淡了,话里藏着敲打:ldquo唐参赞,泷川守备军庆贺泷川收复,有何不妥呢?沉闷了那样久,也该让将士们松口劲了吧。rdquo他刚打了胜仗,甩了凉州指挥失责的包袱,好同秦玅观交差了,正得意着呢,唐笙此举无疑是给他泼了盆冷水,让他面上挂不住了。泷川的兵官也附和起他的话来,想要将责任都引到方箬身上。ldquo无耻。rdquo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话音刚落,泷川兵官便反驳起来。ldquo你说什么!rdquoldquo嘴上放干净些!rdquoldquo别你们我们了,都是蕃西守备军,要分得这样细致吗。难道凉州还能大过蕃西?rdquohelliphellip重重身影遮挡间,枯坐在长凳上的人忽然起身,唐笙的视线与之交汇。方十八低低道:ldquo若是没有撤回的凉州守备军协助进攻,你们能这般顺畅地打进泷川吗。如今功都成你们的了,过都是凉州的了。rdquo凉风吹过,孙镇岳酒醒了些。他想起了即将到来的秦玅观,当即拉回了将与方十八起冲突的兵官,举起酒杯向唐笙赔礼。ldquo唐参赞同方大人说得对啊!rdquo孙镇岳中气十足,打起了令人厌烦的官腔,ldquo这功劳是泷川守备军和凉州守备军的mdashmdashrdquoldquo如今凉州守备军主力全身而退,泷川也收复了,这是大喜事啊!这场大捷要早日禀报圣上,让咱们共饮此杯,往后还要协力御敌,复我大齐疆土!rdquo在座的一片喝彩,孙镇岳身边的军士绕过席间的将军们,将酒杯送到唐笙跟前。ldquo唐大人mdashmdashrdquo军士恭恭敬敬道。酒盅聚起的微波里映着唐笙浅浅的身影,她望着那个小小的自己,转而看向阶上伪善的孙镇岳,静默良久,终于接过了酒盅。唐笙没有喝,而是垂手,放平酒盅,轻缓地撒下一道弧线。日日燃着炭盆熏干的大帐分外干燥,酒水落地,激起淡淡的尘埃。深色的水线将土地分作两截。孙镇岳及其仆从在线的那端,唐笙孤零零的,立在线的这端。帐中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方十八走到唐笙身边,从凉州脱险的兵官们纷纷跟了上来。两派视线交汇,像是无声的对峙。酒盅从唐笙指尖脱落。她最先撇开帐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以方十八为首的凉州兵官跟了上去。失了总兵官,八万人也折损到如今的三万人,城中百姓也仅仅活下来两千人。凉州守备军士气低落,宛如丧家之犬。唐笙强打着精神安置众人,在日头快落下前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她枯坐在榻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放映着方箬夺取她的佩刀,将她推至远处的场景。那时方箬唇瓣翕动,明明说了什么,可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唐笙掩面,头痛欲裂。帐外有巡逻军士压低的谈话声,有朔风卷起冰雪的呼啸。沙漏流逝,黑夜静了下去,梆声隐与风中,终于听不见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凉风,吹动了她的衣角。唐笙抬首,看到了玄色斗篷遮掩下的身影,视线倏地模糊了。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想要再抬头,却又不敢了。她真的好怕这一切都只是错觉。帐帘落下,秦玅观身上的斗篷也落下了。她垂首,麂皮靴擦着氍毹而过,发出细碎的声响。ldquo纛旗和仪驾还在平粱,闻说你到了泷川,便先来了。rdquo日思夜想的声音响起了,唐笙的眼泪划过指缝。秦玅观圈住她,微微仰首,眼底映着泪光。凉州的事,她都听说了。唐笙能从那样的炼狱当中脱离出来,所经受的已经不是一个ldquo苦rdquo字能形容的了。秦玅观隐约觉得她必然会性情大变。可刚入帐时远远瞥了眼她的眉眼,发觉唐笙身上笼罩着层愁绪,她的心口便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了。ldquo我来晚了。rdquo秦玅观哑哑道。唐笙忍了已久的眼泪再也藏不住了,她紧紧回抱住秦玅观,埋首在她怀抱中,哽咽着说话。秦玅观矮身,单膝跪在她身前,回抱着她,轻抚她的发。ldquo凉州丢了helliphelliprdquo唐笙呜咽,哭腔听得秦玅观心尖发痛,ldquo长姐也回不来了helliphelliprdquoldquo我好没用,我好没用啊helliphelliprdquo第197章ldquo好了。rdquo平日里秦玅观说这两个字多带着倦怠, 如今却只有温和的劝慰,ldquo你慢慢说,想哭也哭得慢些, 我听着呢,说累了就歇息。rdquo秦玅观拥着唐笙, 抚着那些遮掩着伤口的布条, 语调微涩:ldquo朕来想法子。rdquo情绪崩溃的唐笙脑袋乱糟糟的,说话的语序颠倒,那些积压已久的苦涩和愧疚都在此刻喷发了。秦玅观从她的话里整理最为真实的战况,了解到了豁出性命保护她的属官,被火烧毁的城际村落, 抱着病马哭泣的军士,城郊为乌鸦啄食的尸首,一念之差上了沙场的少女,为她考量了许多的方箬helliphellip许多时候秦玅观都是静静听着,偶尔插话。ldquo十八说你又伤了, 今日烦躁,竟连药也未换。rdquo秦玅观低低道, ldquo你躺好, 朕瞧瞧。rdquo唐笙说自己一点也不苦,她受的伤也未曾伤及要害,比起那些死去的人,她已经无比幸运了。脖颈上的勒痕与刀刃抹开的血色细线, 肩头上的箭孔都是这场大战中的细枝末节,一点也不重要。秦玅观的指尖浸在创药中, 鼻尖弥散着苦涩的药味,臂弯感受着唐笙逐渐平稳的鼻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