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露和林朝洛是她接触过的最大的官,不熟时那压迫感也令她觉得骇人,但她不怕,唯独见了这双眼睛,心尖都有点打颤。这感觉跟从前见大官觉察的一点都不同,那些都是权势和拥趸堆出来的,皇帝的却像是与生俱来的,那种执掌生杀,看人如看蝼蚁的目光像驾在脖颈间冒着寒意的刀刃一样令人难受。她给自己打气,告诉自个一定是皇帝姥儿身边的带刀护卫太多了,硬着头皮迎上了她的目光。高台上的人好似觉得有趣,眼角微上扬。ldquo叫孙匠上来受赏。rdquo秦玅观说。语毕,便有人从铺毯的长阶上下来,引着孙匠上前。闻得受赏二字,孙匠笑逐颜开,脚步轻快了许多,紧接着红缨兵官的名字也被点到了。她想,皇帝姥儿也不是她想得那样昏庸嘛,还是赏罚分明的,怪不得林大帅和方按察都愿意听她的。台阶上立满了受赏武官,孙匠站毕,听到了皇帝赏了她金十两,银百两,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她心服口服地随众人下跪叩谢,声音响彻天地。秦玅观抬高手臂,示意她们平身。赏完便是刑罚了。北境六营中,或延误战机或包藏祸心的将领挨铡的挨铡,挨军棍的挨军棍。再之后便是杀俘虏祭天。鲜血四溅,人头滚滚。围观百姓立得远,胆大的拍手欢呼,胆小的侧身眯眼,只敢用眼缝观看。看似文弱的皇帝观望时坐姿自然,连眼皮都不带动一下。差役拎走了人头,撒下草木灰清扫。孙匠收束视线,摸了摸发凉的脖颈,不再观看。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抬头时,高台上的皇帝已然起身,不知要去哪里。方大人紧紧跟随,像是有要事要商议。仪官终于唱退。皇帝一至便接连打了几场胜仗,辽东士气大振,此次献俘祭天,赏罚武官更是振奋人心。一路上,孙匠美滋滋地抱着金银回家,期盼着再度建功立业。面颊染上了凉意,孙匠仰首,看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雪停了,朔风未止,在荒原上吹起了细密雪沙,深扎地底的枯草结了冰霜,随着北风的席卷折断在白茫茫的瀚海中。万里长空凝聚着暗淡的浮云,苍茫大地扬起阵阵白幕,迷蒙模糊了视线,幕中人瞧不清前路,幕外人只能勉强看清一道灰影。夯土上的丹帐兵嘟囔了几句,旋即冲下台报信。距离约定地点还有数里时,唐笙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脚步。为她牵马的属官仰首,用眼眸征询她的打算。ldquo我们是来使,丹帐理当出辕门迎接,不来相迎,便是臣子朝拜君主。rdquo唐笙道,ldquo记清楚了,咱们一行人,担的是大齐的颜面。rdquoldquo他们若是不来呢。rdquo属官问。ldquo不会。rdquo唐笙说,ldquo几月来凉州城的抗争便是最好的底气。rdquo来之前唐笙与方箬和十八讨论过了局势。一个凉州便叫丹帐吃了大亏,越向前走,战线拉得越长,于丹帐而言弊大于利,书信上落款既是库莫部的,便说明丹帐内部对于是否再向前,已拧不成一条绳了。丹帐人战前会佩上或画上各部图腾,打扫战场时发现的库莫人数量远远少于其他四部的。唐笙走访过边境逃来的难民,他们都有个共识,觉得库莫人没有其他四部好战。泷川失守前夕,前哨不止一次向她们报丹帐有大规模调兵的异动。唐笙推测,应当是其余四部向争蕃西南边的肥沃土地,将凉州这根硬骨头丢给了之前没出什么力的库莫部,而库莫更想兵不血刃地拿下此城。大齐幅员辽阔,要想彻底吞并,丹帐没有那样大的胃口,不然也不至于臣服了许多年,才联合瓦格一齐南下。唐笙也从布条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mdashmdash大概,瓦格发起了总攻,或是已显出了颓势,库莫人觉得这场仗到了尾巴,再过段日子便要分利了。所以,库莫大概是诚心和谈。夹杂着雪粒的朔风垂得面颊生疼,好似要割开人的血肉。静待良久,雪幕中终于走出一行人,皮衣吹向同侧,成了雪中翻涌的黑浪。唐笙的鬓角抚过面颊,裘衣下的缂丝绯袍沿膝翻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丹帐以佩于心口的珠饰来区分官位,来者心口佩的是金珠。唐笙下马,却未着急见礼,只是静静地望着一行眼睛更为深邃的丹帐人。风雪里,齐人长相的译官开口了:ldquo大人问你,你是凉州总兵么。rdquoldquo我是当朝太女少傅,蕃西参赞大臣,通政使唐笙。rdquo译官俯身,同来者耳语几句,来者面上才露出一丝笑容。金珠大臣摘帽置于心口,唐笙微欠身,算是见过了平级礼。丹帐大臣招招手,便有许多握着黑布条压着弯刀的丹帐兵围了上来,译官解释道:ldquo要遮住眼睛,才能回营。rdquo属官瞧着带刀上前的丹帐兵,掌心早早落在刀柄上mdashmdash她们一行不过十二人,围上来的丹帐人竟有近百之数,难说不是带着恶意而来。她立在唐笙身后留心着唐笙的神情,只待她下令。凝视良久,唐笙微微仰首,阖上了眼睛。属官的手张开了,心却仍然悬着。片刻过去,视野里满是漆黑,丹帐人只在她们方向偏离时推一推她们的肩头,一行人慢慢走向丹帐人的营地。失去视觉行走的感觉很没有安全感,属官迈下的每一步都带着浓重的不安,若是踩中积雪覆盖下的坑洼,身体的前倾便会被放大,那种感觉就像是要随时摔倒,摔下陡峭的悬崖,跌得连全尸都无法保留。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嘈杂声渐多,黑暗中属官能听出身边有人在磨刀,有人在割肉,还有人锯木helliphellip心底有道尖锐的声音告诉属官,此处有数不清的眼睛正盯着她,属官头皮愈发麻了,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拔刀的冲动。再向前,她们便被人拦下了。属官赶忙扯去黑布,顶着积雪泛出地白光,眯着眼睛看向走在最前的唐笙。只见唐笙慢条斯理地解开布条,递给身旁的丹帐兵,丹帐兵愣了愣,但还是在上官的示意下接了过去。眼前是一顶由兽皮拼接成的大帐,最上边是一颗雕了图腾的圆珠。大帐两侧分列着许多身着短袍压刀丹帐兵,心口都佩了棕色的珠串。适应光亮需要一些时间,唐笙观察着周遭情形,等到适应好了,才褪下裘衣,露出一身覆住靴面的典雅官袍,领人入帐。兽皮帷幕分开,露出透光布帐。丹帐人不喜用烛,多数时燃烧羊油照明,那点灯光难以照亮整片帐篷,刚一入内,唐笙的视线便暗了下去,微弱的光亮映出她的官帽翼翅与高挺的鼻梁及颧骨。暗淡的火光中,官袍上的暗纹缓缓流动,羊油灯未曾照亮的地方,绯色化作玄色,隐匿黑暗之中。属官与护卫为人拦住,婢女模样的人展开布帐入口,十余道担忧的目光汇聚唐笙身上。唐笙只是扶正官帽,坚定迈步。袍服摆动,格格不入的广袖宽袍拂动羊油灯聚起的连片的光晕,擘画唐笙行进的轨迹。大帐内光线昏暗,披甲将军齐齐侧目,未曾照亮的地方藏着许多紧能看清躯体轮廓的丹帐武官。刀剑压鞘与刀柄触碰腰甲的声音响作一片,豺眸豹眼紧紧追随,将朝帐中行进的唐笙看作失群之鹿。唐笙拇指收入掌心,攥紧了秦玅观赏赐的玉扳指,看向高起的汗座与想象中的不同,起初,唐笙只瞧见了一张稚嫩的面庞。年轻的顺天可汗抬起眼眸,指腹覆上身前半指宽的东珠。唐笙迎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隐于薄纱后的面容。不同于喜好大马金刀坐姿的丹帐人,薄纱后的人双腕置于膝头,坐姿端雅,却并不显拘谨。隔帘相望的那一刹,唐笙脑海里匆匆闪过了秦玅观与秦长华的身影,垂眸时,她心中已有了答案。ldquo臣,大齐太女少傅,蕃西参赞大臣,通政使唐笙,参见库莫达颜大可敦与顺天可汗。rdquo母在前,子在后,她这话听着无甚问题,细丝起来却已点明了什么。阶上传来一声低语,余光里,可汗微侧身看向薄帘后的女人。她一抬手,薄帘便为人拉起。位于更高处的那张脸显露出来,唐笙看到一张略感熟悉的面庞。轻缓的女声响起,可汗循声回眸,拔高了音量用丹帐语重复可敦方才的话。ldquo平身。rdquo唐笙直起身,视线略过年轻的可汗落在汗敦肩头,看向这里真正的主人。第192章达颜顺天可敦并未发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