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天灾，又是大疫，又是人祸，国库和内帑的银两、各地的府库和粮库，掏干净了，都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唐笙望着脚尖，视线忽觉模糊。她低低道：ldquo京城落雪了罢。rdquo方箬中间回京述职了一趟，那时京中刚飘起雪花。ldquo落雪了。rdquo她道，ldquo陛下也嘱咐我给你带了东西，到了营地我取给你。rdquo唐笙灰暗的眼眸亮起了。ldquo是什么？rdquoldquo陛下叫你自个看。rdquohelliphellip终于度过了冰封的湖面，刚踏上岸边，城寨便有兵丁挥起了信旗。唐笙扬了下下巴，叫人去回旗语。马匹行进间，凉州南城门缓缓打开。城墙上的武官率领兵丁，匆忙列队迎接。ldquo见礼mdashmdashrdquo守备高喊。分列两侧的守备军右手握拳，横置心口，迎新总兵入城。马背上的新兵官扫过一张张疲惫的面孔，心慢慢变沉，但姿态依旧昂扬。凉州总兵麾下有着将近八万人，这样大的权势，常在蕃西的武将竟能轻易放出来，便说明了守城的差事有多难当。秦玅观提拔起来的人，亦或者是，秦玅观一手培养出的近臣，都有个共性mdashmdash旁人愈是觉得难的，愈是觉得无利可图的，她们便偏要拿下。若是一棵参天大树，枝枝叶叶都凋敝颓败了，只有主干还是完好的，那这棵树便还有救，若是连主干都烂成了空心，那便活该死去了。她们是主干，是秦玅观培育出的分支，是必然要顶掉朽烂的枝叶，令这棵树焕发生机。马队行进了，数百道视线齐聚中央。方箬按缰前行，应声有力：ldquo诸将，免礼。rdquo第169章京城飘起第一场雪起, 宣室殿便架起了炉灶，预备着煮茶。梅枝上扫下的净雪，清掉里外两层, 收进陶罐之中，最后添上明前龙井, 置于炭炉之上, 焙制成茶。秦玅观将折子搬到了围炉前，盖着薄毯的膝头挨近熏蒸的热气，指节一搭没一搭地拨捻着念珠。方箬进来时，她才从暖椅上直起些身，微仰首瞧她。一年不曾回京了, 方箬像从前那样远远地瞧着秦玅观，既熟悉又陌生，恍然间，竟不敢平视她了。ldquo朕调你随军历练，磨一磨棱角。rdquo秦玅观屈指叫她起身, ldquo这一年，历练的如何了。rdquo方箬打好了腹稿, 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自己在辽东的见闻, 词句间少了为官者的傲慢，多了几分愁绪。语毕，未听得陛下应声，方箬等待了许久, 方才抬眸。ldquo左眉断了。rdquo秦玅观抚过自己的眉毛，ldquo是流矢刮掉的？rdquo方箬语调发涩：ldquo回陛下话, 是。rdquo流矢擦着她的左脸飞过，只差几寸便能命中她的眼睛了。秦玅观颔首, 又问起了她对于辽东和蕃西局势的看法，最终决定将凉州总兵一职授予她。ldquo虽有八万人，可多为败兵残将。rdquo秦玅观问她，ldquo这不是个好差事，你愿接么。rdquo方箬垂眸，藏下眼底的泪光，这才膝行上前，接过了秦玅观手中的信印。秦玅观笑意温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这情形，方箬从前鲜少见到mdashmdash时隔一年，陛下的气色好了许多，笑容比从前多了好些。她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方箬说不出感受，但也始终记着一条，秦玅观依旧是她的君主。ldquo赴任前，替朕带些物件去。rdquo秦玅观叫来方汀，丢了薄毯子，亲自去取那些预备好的物件。造办处新制的腹甲、黑岩色衬底毛边点缀的裘衣、书函包着的边角泛黄的《武经总要》，一件一件地落入行囊中，最后是一方毛绒绒的暖耳。方箬的余光里，陛下拇指指腹轻轻地挂着兔儿那般地暖耳，目光柔和。*唐笙抱着兔儿似的暖耳，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了。旁人或许不认得，但唐笙肯定认得mdashmdash这是霜降日秦玅观戴的兔儿帽，唐笙当时没忍住摸了两把，没想到秦玅观还记着。ldquo暖和。rdquo唐笙戴上暖耳帽，倾身，继续翻起行囊。ldquo武经总要？rdquo她抽出一卷，信手翻了翻，瞧见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十八抱着汤婆子凑了上来：ldquo这字怎么像陛下的，又不太像陛下的？rdquoldquo是陛下十四岁修习兵法用的。rdquo方箬平缓清冷的语调飘进屏风内。唐笙和十八齐齐回眸，隔着屏风，瞧见了火盆边坐姿笔挺的身影。ldquo这个是腹甲吧。rdquo十八最先回过神，拂过裘衣，瞧见了最下边罗缎包裹的甲胄，戳了戳还在怔愣的唐笙，ldquo我记得你的腹甲挨过一锤，还瘪着呢。rdquo裘衣被物主取出，同《武经总要》一道抱在怀里。ldquo甲胄下还压着东西。rdquo方箬的声音又飘了进来，ldquo小殿下同二殿下找匠人雕了两方平安佩，叫我一同带来了。rdquoldquo行囊边角还塞了东西，陛下说你应当知晓是什么。rdquo唐笙遵照方箬的提点往下探，果然摸到了东西。那是一袋包裹严密的豆蔻，并非大齐土产，而是是南邦的小国进贡的，相较于土产豆蔻，味道更馥郁些，烹饪肉食与糕点时，添上几粒便能改味。军中少有鲜食，若是有肉食也是随地取材，要么是腥臊的野猪，要么是死伤的战马，数量最多的便是风干的肉段了。风干之肉粗盐并不多，味也难以用美来形容。不愿开小灶的唐笙吃了几回，便不想再碰了。这些事，秦玅观从前都经历过，因而都替唐笙考虑到了，几乎衣食住行都替她准备了一遭。唐笙蹭着绒毛，指尖抚过冰冷的甲胄，很想躲起来大哭一场。皇帝姥儿事事为她着想，事事挂念着她，这种失而复得的关心与爱护，她已经许久没体会到了。她好想念她，好想抱抱她，贴着她的面颊诉说不舍。唐笙正难过着呢，圆乎的脑袋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她的眼睛。ldquo是要哭了罢，看样子是要哭了。rdquo她头垂得低，方十八躬腰，扭出了一个很考验腰腹力量的姿态，故意逗她。ldquo陛下这般细致，十九要淌猫儿泪咯。rdquo唐笙梗了梗脖子，挺直肩背，硬生生刹住了思念。ldquo你胡说。rdquo唐笙推人，ldquo谁要哭了？rdquo十八撇撇嘴，不说话。一番不同寻常的安慰过后，方才还抱着东西默默难受的人倏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边去。唐笙脚下生风，步子快得方十八都要跟不上了。沸腾的锅中落下几粒豆蔻，淡淡的香味弥散开来。ldquo方总兵一路辛劳。rdquo唐笙逆灯火立着，拿出了参赞大臣的气度，ldquo照例，今日该举宴相迎。但适逢战事，一切从简，只能以这腌肉为将军接风洗尘了。rdquo方箬浅笑了下举起装酒的皮囊，唐笙摘了别在腰间的水囊同她相碰：ldquo我不饮酒，便以水相待了。rdquoldquo好。rdquo方十八也寻了盖碗，从方箬那斟满了杯，一饮而尽。水囊、酒囊、盖碗相碰，发出ldquo咣当rdquo的声响。恩恩怨怨随风消散，大敌当前，决策者凝聚一心，方成大业。*沈长卿第六回反磕沙漏，倾听流沙飞逝的声响。酉正已过，执一道人仍旧未归。冬日里天黑的早，山高路远，战乱时城郊又多匪患，即便执一身手再好，沈长卿也压不住心中的担忧。她摘了草药浸过的细纱，一路摸索至玄关处。紧闭的门扉为风拂动，沈长卿心下一紧，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到了纸窗上。地板吱吱呀呀，两抹人影映在了窗弦上，紧接着，她听到了刻意压低的议论声。ldquo这鬼地方，冻得脚趾头都要掉了了，还要多久才能回京呐。rdquoldquo再走几日就要到了，这几日官道难行，等等罢。rdquoldquo哎，就属她精贵。走走停停，一点苦也吃不着，她不是连官职都被削了么，怎么还得迁就她。rdquoldquo这不是没有诏旨，陛下也下了令，要好生看顾她。你收着些罢，把总知晓了该说你了。rdquoldquo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嘛，辽东牵扯着多少人，贸然处置了不妥，就是要先召人回京，再做处置。哪有谋反了还能被重用的？你信么？rdquoldquo无论如何，咱们办差便是，管那么宽作甚。rdquohelliphellip沈长卿抚门的手垂了下来，宽大的袖摆晃了晃，被烛火的拉长的身影微微摇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