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片的黑影压于颅顶,十六人抬起的肩舆之上,秦玅观斜倚着圆枕,面色冷肃而苍白。ldquo朕召她勤王helliphelliprdquo秦玅观话说得吃力,似是冷风中摇曳的残烛,几乎是挣扎着吐出每个字,ldquo朕也是逆贼么?rdquo裴音怜仰首,似是被剑抵上了喉头。丹墀下,众臣跪伏,恭请皇帝圣安。大势已去,裴音怜仿佛被抽去了魂魄,浑浑噩噩中,被宫人请下了丹墀。拦在唐笙身前的军士抛下兵刃,随着人潮叩拜。通往御座的道路疏导开了,肩舆缓缓抬升,进入大殿。秦玅观随着抬升后仰,倒在圈椅背上。经过唐笙时,玄色的广袖垂落,失去温润光泽的指节微晃。秦玅观强打着精神看向唐笙,勾起安抚的笑。唐笙明白这是叫她跟上的意思。缰绳系得太紧了,她解不开,只得阖上刀鞘按与身侧。刀面映出了她的面容:挥刀砍杀留下的暗淡血渍,此刻已覆上朦胧的水泽,更显斑驳了。玄袖掩映下的指节微微蜷曲,秦玅观静静等待,等待唐笙牵上她。指尖相触,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指节握紧了她。秦玅观空着的那只手抵住圈椅,使了力气,却撑不起身躯。鼻息发重,秦玅观心里有些难过,但她却不能表现,只是偏过首来,贴近唐笙,低低道:ldquo托朕起身。rdquo唐笙无声哭泣,迈过肩舆横木,左手穿过宽大的衣袍托住她的纤细的腰身。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秦玅观喜欢闻的味道淡去了。她嗅着,抵近唐笙的肩头,却觉得安心。秦玅观走不动了,半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虚浮的双腿连迈出步子都很困难。受再多的伤,吃再多的苦,都难体会到唐笙心底的痛楚。除了秦玅观,无人知晓背着身的唐笙走过这十五级台阶时落了多少泪。她肩头颤得太厉害了,秦玅观靠着,心也颤得厉害。唐笙就这样托着她,引着她,一步一步迈向铺满氍毹的丹墀,走向大齐权力中央。第134章御座上的皇帝灰白、孱弱, 似乎被风一吹就能跌倒。可她醒着,就能以病弱的躯体镇压各方异动,她若是沉睡了, 这艘朽烂的木船便会分崩离析。秦玅观的出现宛若定海神针,禁宫内外在顷刻间恢复了秩序。宫人出动清理起尸首和满地血污, 仪卫重归原位重新摆好队列, 朝臣依序叩拜高唱万岁helliphellip放眼望去,旌旗飘扬,华盖高升,国威犹在。秦玅观支起些身,定定地望向殿外下延的丹陛石。平日里常戴的念珠压垂了她的手腕, 一寸一寸滑动,最后落于氍毹。唐笙拾起念珠,置于玄袍褶皱旁。ldquo送太后回宫。rdquo秦玅观缓了缓道,ldquo沈老太傅,一并送回府。rdquo这话表面说得客气, 实际意味着软禁他们,等待调查。秦玅观没有力气了, 说话音调极轻, 需要身侧的宫娥转述。ldquo不知者helliphellip无罪。各营兵丁遣回。辽东守军helliphellip退回。rdquo发丝微晃,蹭过绯袍,唐笙垂首间,秦玅观已抵在她的腰际。这样的场合, 陛下靠上她绝非依赖之意,唐笙知道她是彻底没有力气了, 忍着酸涩,展臂, 悄悄托住她的后背。秦玅观坐直了些,身体却还佝偻着,隐隐有倾倒的迹象。朝贡开始了,仪官唱喝,殿中央立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不知何时,秦玅观在嘈杂中阖上了眼睛。ldquo御mdashmdashrdquo唐笙哽咽着抬眸,方汀匆忙赶来,食指抵在唇畔。宫娥往前几步,五明扇交叉垂落,遮掩住了朝臣的视线。秦玅观如愿倚上唐笙,腕子搭于把手。唐笙牵住她冰凉的指节,仰起首,好让眼泪落得不是那般明显。之后的应答,都由方姑姑假作传话。朝贡结束,皇帝仪驾应当先行,而今日的宣政殿却率先疏导起使臣,推掩门扉。掌心握了许久都未捂暖的指节滑了下去,唐笙几乎是闪身护住秦玅观,托着她的脖颈和腿弯将人带起奔下丹墀。昏迷中的秦玅观坐不稳肩舆,唐笙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路将人抱回了宣室殿。御医和宫娥进进出出,一时间,没人能顾上立在榻边的唐笙。方汀躬身拧干帕子,一转头才注意到,唐笙的双臂一直在颤抖。她当即揪了身畔的御医,叫她给唐笙瞧瞧。卸了护甲,唐笙的伤臂露了出来,凝固的血液暗沉狰狞,腥味刺鼻。御医仔细清理伤口,唐笙蹙眉,并不看她。创口清干净了,破片也取出了,趁着御医包扎的间隙,方汀劝她回去歇着。唐笙这个犟种说什么都不肯回去,坚持在榻前守着。ldquo回去罢。rdquo方汀换了帕子擦拭起她的掌心,苦口婆心道,ldquo您这样,叫陛下如何放心呢?rdquoldquo姑姑,陛下她一直这样吗?rdquo唐笙透过幽暗的烛火看向她。方汀看着哀伤的眼睛,喉头发哽,不忍说出实话。唐笙明白了,更不愿走了。不知过了多久,秦玅观鼻息才平稳,她起身往外去。方汀叫人跟着护送她回去,结果唐笙停在了外殿一众御医跟前,面色很是难看。这是要摸清陛下的病因了,方汀在心中直叹气,生怕唐笙也在某个时刻突然倒下。外殿浮着议论声。方汀回望秦玅观,祈盼她早些醒来。泪光晕染开的灯火模糊了外殿的身影,吊起的影灯之下,医官们恭敬相迎,等待唐总督问话。唐笙同这些人打过交道,说话直切要点。寥寥数语,秦玅观自她离去后的脉案和用药录册就都呈了上来了。她离开不过月余,陛下便已病成这般模样,从前付诸的努力转头皆空,唐笙不信这其中无人做手脚。小宫娥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唐笙当即会意,抽出了养身汤药那册,哗啦翻开。ldquo将人带来。rdquo唐笙拍下录册,语调沙哑。萧医女抬眸,注视着唐笙阴沉的面容,说话声轻颤。ldquo唐大人,自您走后,除了药方和每日膳食,那些调养汤药都换回了崇宁三年十一月前的。周院判和黄太医压下我等,不准越级陈奏陛下!幸亏陛下早前发觉,不然情形远比眼下严重!rdquoldquo你休要血口喷人!rdquo周院判仿佛被踩住尾巴,直身呵斥起下属,ldquo那分明是黄、王二人为了顺从太后从中作梗,而今早已被陛下处置,与我有何干系!rdquo唐笙视线扫了过去,周院判气势全无,躬身立好。今非昔比,唐笙已是封疆大吏,早不是他能随意呵斥的小医女了。他这般的医官最多在太医院作威作福,遇上唐笙发怒,只得垂头挨训。人犯带上来了,唐笙弄清了原委,没工夫听他们辩解,当即召集从前的得力僚属商讨对策。她过去撤换安神汤的药材,正是意识到这种汤药里含铅。所谓的安神不过是慢性中毒,在这个时代同他们解释这些实在太难,周、王、黄三人正是觉得唐笙的改动没有必要,于是顺手推舟顺从了太后的意思恢复了旧制。找到了病因,便看到了希望。唐笙虽焦头烂额,但心绪却有所宁静。门帘微动,方姑姑探出身来,欢喜道:ldquo唐大人,陛下醒了!rdquo唐笙钻进内殿,直奔榻前,快要压不住呜咽了。方汀领着宫娥退下,隐忍了许久的唐笙才敢哭出声。ldquo别哭了helliphelliprdquo秦玅观拇指摩挲她的手背,ldquo还活着helliphelliprdquoldquo我好怕。rdquo唐笙双肩颤动,哽咽道,ldquo我好怕mdashmdashrdquo她怎能不哭。秦玅观的血条几乎降到了最底端,唐笙在她沉睡时凝视了许多次生卒年,才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mdashmdash一切都变了,秦玅观的寿命变得更短了。当唐笙计算起确切的时日时,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去了。十二日。浅绿色的光晕化作冰冷的数字,就这样宣判了一个人的死期。枯坐榻边的那几个时辰,眼泪都流干净了,她哭不出来,唯觉浑身无力,思绪陷入停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唐笙问了无数遍为什么,绝望无措,头痛欲裂。恍惚间,竟生出了同秦玅观一同赴死的念头。方姑姑替她擦拭掌心时,帕子上的温热唤回了她的理智。唐笙回忆起了新元日前,秦玅观轻笑着托起她面颊时的场景,那样鲜活,那样灵动mdashmdash她舍不得,秦玅观的面容变得灰暗阴冷,成为烙在她心头的疤。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