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笙年轻, 用起情来, 满心满眼都是她。她和其他近臣不同。方清露会揣摩圣意，在秦玅观容许的范围内给自己留好退路；沈长卿有沈家托底，偶尔也会用隐秘而温和的法子忤逆圣意；林朝洛表面行事切理会心，实则一身疯骨，依凭信念做事；方箬则比林朝洛少了表面, 内里却是一致helliphellip秦玅观善于辨人识心。她心悦于唐笙，正是因为瞧见了她藏于谨慎和笨拙下的一颗真心。即便谨慎怯懦，她也会因秦玅观微红眼眶，不顾烈火夺回那张画；即便恐惧迷茫，也会在觉察出她的孤寂后, 小心翼翼地矮下身来，擦拭干净她靴面的血迹。正因她捧的是一颗真心, 才会计较秦玅观的讯问, 才会那样别扭地表达不满。看惯了各式各样的算计，这种感觉于秦玅观而言很是新鲜。最初她觉得唐笙愚蠢，回过味来，反倒品出了真心。真心。真心于帝王而言, 太难得了。秦玅观不想唐笙和她一样再经历那些痛楚，舍不得让那颗真心跌得粉碎。于是她说：ldquo朕舍不得。rdquo她都这样说了, 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唐笙还是牵着她的手轻晃。ldquo那，那些跪在端午门的监生该怎么办？rdquo监生吃的皇粮, 是身后成百上千的族人供养出来的。他们拥有的东西愈多就愈是贪心，没有实权又有贪心就更便于她操控了。秦玅观不惧怕这些依附皇权而生的人。大齐沉疴积弊，若是大刀阔斧地改革，千疮百孔的社稷挡不住几刀便散架了。秦玅观只能一边裱糊，一边支架，先拿这些人开刀。ldquo翻不起浪花。rdquo秦玅观望向窗外，ldquo朕已派方采薇去了。rdquo*嘈杂的端午门外，一架银顶枣红八抬大轿停了下来。马蹄声和整齐划一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监生们环顾四周，瞧见了数不清的官差，城墙上亦立满了密密麻麻的禁军。为首的那个站起身，径直走向袍色最鲜亮的官员询问情况。官员客气一笑，但并不答话。天阴沉下来，是要落雨的前奏。这还不是最令监生们慌张的，在层叠的官兵身后，忽然涌出身着青蓝制袍御林卫。他们骑着高马，俯视跪伏的监生，虽无趾高气昂之色，却有趾高气昂之姿。文弱的监生们相扶着起身，聚在一起，与官兵呈对峙之态。周遭静了下来，唯余猎猎的飘旗声。银顶宽轿后，响起一道轻浅的马蹄声。方采薇按马前行，来到轿前。ldquo按刀下马。rdquo方采薇说。训练有素的御林卫动作整齐划一，甲胄的磕碰声短促有力。她是最后一个下马的。方采薇按刀上前，俯身掀开轿帘，请人出来。轿内倚着病歪歪的沈老太傅，他动作迟缓，动一下得喘三口气。方采薇亲自搀扶他起身，面对场地中央的儒生。见着沈崇年起身，众监生涌动上前，面露忧色。ldquo回去罢mdashmdashrdquo苍老的声音听起来，令人联想到枯树皮。ldquo老太傅mdashmdashrdquo监生头领应声，ldquo这不合制，lsquo使贵贱之等，长幼之差，知贤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载其事，而各得其宜rsquo。如今良贱相等，岂不是倒反天罡？rdquo沈老太傅咳嗽起来，被人搀扶着，气若游丝。ldquo孟子曰lsquo民为贵，社稷其次，君为轻rsquo，先前天降灾异，陛下以民为本，明发罪己之诏，敬告上天，下定决心要整顿吏治，济世安民。此番推行新政，正是为此，尔等处处阻拦可是要逆天而行！rdquo方采薇掷地有声，ldquo从前明里暗里针砭陛下不够爱民，如今反倒变了卦，是何居心？rdquoldquo你！rdquo监生指着她，ldquo你们这些嗜血暴虐的御林卫倒谈起爱民来了！rdquoldquo御林卫何时戕害过百姓，你且将话说明白。rdquo方采薇话里暗含警告。御林卫亦是朝廷命官，无端污蔑他们，也是要治罪的。说话者被人拉了回来，拉人者道：ldquo请问这位大人，何谓贱民。rdquo他自问自答：ldquo贱民乃历朝钦犯之后人，他们本就有罪，留有一命已是仁慈。废除贱籍无以正法度，明典刑！rdquo他这角度找得刁钻，身后的人纷纷附和。ldquo贱民，贱民，lsquo贱rsquo字之后为何要带lsquo民rsquo呢？rdquo方采薇看向沈老太傅，恭敬欠身，ldquo采薇不明，还请老太傅赐教。rdquoldquo圣人以礼教人，使人有别于禽兽。只要知礼mdashmdashrdquo老太傅喘了几口气才道，ldquo是人，便是民。rdquo他说得含糊，方采薇追问：ldquo那贱民，是人还是禽兽？rdquo沈老太傅答：ldquo是人。rdquo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方采薇质问道：ldquo你们饱读圣贤书，难道圣人教你们不把贱民当作人吗！rdquo监生还想辩解：ldquo贱民是奴，奴与畜生helliphelliprdquo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绵密的雨丝撒下了。沈老太傅身边的小厮立马撑伞，将老太傅扶回轿中。白光映得方采薇的面容阴恻恻的。她笑道：ldquo此番可是天谴？rdquo*秦玅观回首，对唐笙道：ldquo落雨了，道路湿滑，明日不回去了罢。rdquo唐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她膝上，被秦玅观捏得微眯眼睛。ldquo不回去。眼下疫病到尾声了，十八坐镇，我放心着呢。rdquo蓦的，唐笙想起了什么，脑袋滚正，下巴抵在秦玅观腿上：ldquo太傅那边如何了？rdquoldquo昨日林朝洛已启程，率军赶往辽东界。rdquo秦玅观答。这便是不妙了，辽东局势已经差到要陈兵边界，应对瓦格突袭了。ldquo陛下helliphelliprdquo唐笙所有的担忧都在这声轻唤里。秦玅观拉她起身，拍了拍身侧。唐笙从起身到立直都在摇头。那天晚上她被秦玅观亲晕乎了坐了次御椅，回神时心砰砰直跳。ldquo方汀，关窗。rdquo秦玅观扬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窗便被人关上了，唐笙甚至没瞧清是哪里冒出来的人。隔墙有耳在这宫中是真的。只不过，想成为宣室殿外隔墙之耳，实在困难。唐笙惊诧之余，忽然生出些感慨。她忽然有些庆幸起自己的耐力来mdashmdash那晚秦玅观怎么撩拨她，她都是忍着没出声的。ldquo坐吧。rdquo秦玅观道。耳廓泛红的唐笙这才扭扭捏捏地坐下了。她坐垫还没捂热，方汀便又隔帘通报了什么。唐笙弹射起身，倏地和秦玅观隔开一个十分规矩的距离，闪入内室屏风之后。她藏得快，秦玅观倚上圆枕，顿时生出种ldquo偷情rdquo的错觉来。ldquo传进来罢。rdquo秦玅观揉着眉心，无奈道。身染湿气的方采薇便打帘入内，行了个礼。ldquo启禀陛下，监生们现已撤走。rdquo方采薇讲述了经过，秦玅观赞道：ldquo做的好。rdquo抬出读书人崇敬的沈崇年，抓住监生的道义漏洞，威压和劝诫并行。方采薇做得滴水不漏。她在女卫中排行十二，年龄虽小，做事却很妥当，秦玅观思量着要将她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历练了。ldquo去偏殿取lsquo出云rsquo来。rdquo秦玅观动了动指尖，方汀会意。片刻后，这把历时三年，精钢锻造的兽面云纹剑便落到了方采薇手中。ldquo朕御极前，便是握着这把剑习武的。rdquo秦玅观缓缓道，ldquo如今，赐给你了。rdquoldquo淋了雨，莫着凉。快些回去吧。rdquo方采薇双手捧剑退下，手腕发着颤。秦玅观目送着她离去。殿内又只剩她和唐笙两人了。许久不见里间有动静，秦玅观起身去寻，却见唐笙垂着眼眸，坐在榻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ldquo蔫巴了？rdquo秦玅观问。唐笙抬头，巴巴望着她。若是她长了尾巴的话，此刻应是耷拉着的。ldquo我的呢？rdquo唐笙大着胆子问。ldquo你的什么。rdquo秦玅观抱臂，学着她微歪脑袋，ldquo你也想要剑么。rdquo唐笙眨巴眼睛。ldquo你会剑术么，就想要佩剑了。rdquo秦玅观觉着她这样很可爱，故意道，ldquo朕赏你，也要有凭功。不然，何以服众。rdquoldquo可是那样的话，陛下也从未对我说过。rdquo唐笙回忆起过去几次她做对事：秦玅观总爱呛她两句，从不会像夸十二的那样对她说话。屏风后的唐笙越听越委屈mdashmdash原来陛下是会褒扬人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