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中庭叩首，算是谢过了圣恩。在她转身离开之际, 檐下的窗开了一条极窄的缝隙。秦玅观望着她的背影，唤来方汀：ldquo敲打周林皋，让他打好唐笙下手。rdquoldquo是。rdquo方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身影缩成一小团的唐笙。*单间耳房里，唐笙握着毛笔努力将每个笔画写得清晰。这张字条是她写给方姑姑的, 从秦玅观每日用药的注意点讲起，一直写到该怎样防治风寒和疫病。做完这些, 她还是不放心, 又跑了趟太医院准备了大半个月用量的药，分门别类，写清用量交给了方姑姑。方汀接了满满一箱的东西，重得忍不住提腿抵了抵。ldquo唐大人, 您这是helliphelliprdquoldquo我放心不下陛下的病。rdquo她道，ldquo陛下至今风寒未愈, 又要操心国事，实在是辛劳。rdquo她又喋喋不休地叮嘱了方汀许多, 方汀体谅她的忧心，一一应了。忙完这些，唐笙依旧提心吊胆，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嘱咐，回耳房的路上一步三回头。ldquo姑姑，一定要催陛下用膳呀，不用怎么吃得消！rdquo唐笙回首，略拔高了些音量。方汀边叹气边点头，心觉好笑mdashmdash这医官说的，像是她们这些伺候的偷了懒，让陛下吃着苦头了。慢慢吞吞回到耳房，唐笙挎上褡裢，背好行李和医书，两边各挂了个药箱，准备出发。前些日子被丢到御林司习武，她别的没学着，唯独抗揍能力和负重能力得到了极大提升。一直行至禁宫中轴线附近的宣政殿，她才觉出些累。不远处，秦玅观的御辇掠过了红墙琉璃瓦撑起的巷道，仪仗绵延，不见队尾。唐笙同她不同道，只来得及眺望了她一眼，便随着宫人们下跪了。陛下定是被她气着了，今晨她去谢恩的时辰，明明是她用膳的时候，可她不愿见她。御驾进了宣室门，众宫人起身。唐笙，提了提肩头的东西，心里落空空的。*方清露一早便听说了陛下派了新院判过来，特地遣了小厮去接。她在府衙前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着了来人。这新院判似乎还挺胖的，压得马儿头都低了半截，肚皮离地更近了。今日太阳不错，方清露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翘首以盼。人越来越近，她的疑心也越来越重了mdashmdash这新上任的左院判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唐笙背着东西哗哗啦啦地下了马，马儿肚皮升了上去，脖子也梗直了。方清露眨巴眼睛，呆道：ldquo你是新院判？rdquo唐笙从衣袖中取出秦玅观的手谕，交给了她。方清露看完，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ldquo这就升上正四品了？rdquo也不怪她发怔，唐笙再升两阶就要和她平起平坐了。唐笙颔首。ldquo你这名儿起得好。rdquo方清露主动接过她背来的药箱，迎她入内，ldquo真真是lsquo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rsquo了。rdquo解放了双臂，唐笙揉了揉压了半天的肩膀，切入正题：ldquo我真是来治疫的，现下什么状况了？rdquoldquo眼下有三人发病，余下和他们有接触的，都被周院判关到西厢了。rdquo越往里走，戴罩面的人越多，方清露从差役手里接了两个，一个给唐笙戴上，一个给自己戴上，ldquo两个成人倒是没怎么闹腾，那最先起疫的孩子看着是快不行了。rdquoldquo人在哪里。rdquo唐笙放下东西，从箱中取了两个葫芦，ldquo带我去瞧瞧。rdquo方清露给她引路，迎面碰上了周院判。唐笙本以为他要啰嗦两句，结果老头啥也没说，同她见了平级礼便要离开。唐笙亦不想得罪人，认真回了个晚辈礼，目送着他离开。ldquo在周院判制定的细则上舔几项。rdquo唐笙说，ldquo染疫者和同他们有接触的，排泄物必须妥当处置，不得随意倾倒沟槽。rdquo方清露往心里记着，抬头道：ldquo不爱干净会染病？rdquo唐笙向她解释了一通原理，方清露似懂非懂。ldquo总之，沾上粪水就会染病。rdquo唐笙言简意赅，ldquo虫卵遇水便能生存，碰人便能感染。rdquo二娘懂了，她向唐笙讲清了粪水和废水的处理之法，最后道：ldquo我会把控着用水出入的。rdquo方才她说话时，唐笙便在脑海里擘画出了流调图mdashmdash因为周院判的固执己见，刷恭桶的老头一家要染疾了。本就是干苦营生的，还要经历这一遭。唐笙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她随方清露去观察了那几个辽东人的症状，确定了，他们得的就是血吸虫病。这种病若是放在现代，吃点吡喹酮，防止恶化便好了，而放在古代，对于穷苦百姓而言，却是不治之症。臭气熏天的厢房里，炕上的人翻滚呻吟，哀嚎声不绝于耳。人高马大的铁匠正在扫撒，干活勤快又利落。身着素白外袍的萧医女正给孩子喂药，孩子勉强伸起脖子喝了口，旋即脱力栽在枕上，药又回到了嘴边。萧医女便是先前给唐笙缝合后背伤口的那位，她见着唐笙又惊又喜，向前几步，却只敢同她隔窗说话。ldquo你怎么来了？rdquo说时，她才注意到唐笙的医官服制变了。ldquo我接了周大人的差。rdquo唐笙道，ldquo这里由我接管了。rdquo萧医女还想在说些什么，身后的孩子却呕吐了起来，脏水流得满枕都是。她冲唐笙歉疚一笑，便又准备去忙活了。唐笙叫住她，将葫芦递给了她，叮嘱了她好些需要防护的点。萧医女笑得淡然：ldquo晚了，我已经碰过了。rdquo她幼时，父母死于长治年间的一场大疫。她在城池封禁前跟着流民逃了出来，为一郎中所救。郎中教她医术，教她为人处世之道，成人后萧医女独当一面，却因收费低廉，被当地郎中排挤。后逢秦玅观张贴皇榜，征召天下女医，她这才入宫，以谋生路。见着这些染疫的可怜人，萧医女便心软了。如若无人愿意医治照顾他们，这些人就会像她的父母那样痛苦地死去。ldquo您给的药我就来试，见了成效，我记下来给你。rdquo萧医女说。唐笙喉头发涩。出了厢房往东走便是公堂了。差役正和一个蓝袍官员说话。蓝袍官员听得脚步声，像是被上了发条一般拧过头来，魂还在原地，躯体却已匆忙迎了上来。他的走姿很怪，膝盖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般，弯曲不起来。ldquo方大人，唐大人。rdquo刘御医拱手作揖，笑得谄媚。ldquo你不去当值，在这里作甚？rdquo方清露沉声诘问。刘御医反应倒还机敏，即答：ldquo下官在向昨夜当值的差役询问情形。rdquoldquo你问到了什么？rdquo唐笙接过话茬。刘御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唐笙，视线在她官袍前的补子上停住了片刻：ldquo回唐大人话，起病皆是在夜里，差役听得呼号，但并未入内。rdquoldquo这是昨夜便已奏呈圣上的事，需要你来询问？rdquoldquo府衙人多眼杂，差役经手的事又颇为冗杂，还是问一问好些。rdquo这显然是托词，唐笙听了心里直冒火。ldquo周院判叫你去探寻发病情形，你去了么。rdquo唐笙冷声道，ldquo那厢房你踏足过一步么。rdquo方清露早想处置这个临阵脱逃，不干正事的医官了，奈何这人隶属太医院，且是朝廷命官，她无法越级惩处。眼下唐笙领着太医院二把手的衔，自然可以处置他，方清露忍不住多点了把火。ldquo从昨日倒现在，未见刘大人踏足厢房一步。rdquo方清露缓缓道，ldquo周院判差你去调度看守差役，你也是消极应事，全然不像来办差的。rdquoldquo方大人，话不能这样说。rdquo涉及自己官禄的事，刘御医辩驳起来巧舌如簧，嘴硬如钢，ldquo太医院诸多同僚都知晓我犯着腿疾仍在当差，lsquo渎职rsquo二字同我是不沾边的mdashmdashrdquoldquo要知道，我可是昨夜第一批来京兆府治疫的！rdquo他丝毫不发怵，刻意加重了语气，强调自己是第一批过来的，暗地里讽刺了一把晋升迅速，在局面已经控制住才出现的唐笙。秦玅观拔擢唐笙本是让她在官衔上压住这些个讲究资辈，爱倚老卖老的医官。如若她未曾被拔擢，这场面要比现在还难堪。方清露并未出声，她看向唐笙，想要瞧一瞧她的本领。陛下既已改观，对她寄予厚望，那她就得拿出魄力，镇住场子。不然就是坐实了ldquo德不配位rdquo的说法，日后即便官衔升得再高，也不会有人敬她惧她，诚心为她做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