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水温和席玙周道的照顾让苏冶不断地放松下来,眼皮开始发沉,歪倚在浴池一边,脑袋一点一点,垂落在水面上的发梢蜿蜒漂浮着。
偌大的浴室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粼粼水声。
苏冶不知道第几次即将滑入迷散梦境时,脑袋忽地一晃,无声深呼吸一口气,及时醒转了过来。
身侧很温暖,苏冶发现原本倚着大理石台面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了席玙的身旁,头被席玙的手轻扶着,靠在席玙的肩颈上。
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
苏冶无声抬眼。
席玙揽着他,平静地看向落地窗外,视线很缥缈,没有焦点,望着那些迎着月光撞击在峭壁上的海浪。
偶尔有一两只海鸟飞过时,席玙的眼神就会无意识地追着那些海鸟而去,直到那些鸟儿飞出了视线之外,无法再追踪到,他才安静地挪回来,继续望着深沉的大海。
水汽将席玙的黑发打湿一些,微贴着脸侧,俊美,又带着掩不去的阴郁。
席玙没有发现苏冶已经醒了,苏冶也没有出声,安静地又仔细地凝视着席玙的侧脸。
席玙望向底部的大海时,头会微垂,这时候的侧脸角度看起来和南市机场外的那块广告牌如出一辙。
苏冶想起他第一次看到那块广告牌的时候,心里就在猜测着,席玙是不是在凝视着什么东西。
现在的席玙没有任何动静,连呼吸似乎都是轻轻的,让苏冶五年后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观察着他。
席玙的眼神漫无目的,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时看起来有些发直发怔。只有那些海鸟划过天际时,发怔的眼神才会稍微有了一些色彩。
苏冶忽然发现,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能够这么仔细地观察席玙安静的样子。
因为不管在他睡着前还是睡着后,席玙似乎都是清醒状态,哪怕是闭着眼睛。
苏冶抬手,摸到席玙的眉尾。
“不累吗?”
听见苏冶的声音,席玙瞬间回过神来,侧脸笑了一下,“你醒了?”
“嗯。”苏冶轻声,“席玙,你每天什么时间休息?”
席玙脸上的笑容没有变。
水声粼粼,不断流淌。
淡淡热气中,苏冶听见了席玙隔着雾气传来的回答。
“困了再休息,或者吃安定。”
苏冶另一只的手指一下子攥紧。
但席玙还是笑着,“水水,你不要难过。”
苏冶牙根发紧,“失眠很严重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见安思嘉说席玙曾经有一段时间不眠不休地工作的时候,苏冶就隐约有了一点猜测。
但这点猜测得到证实后,苏冶发现这比他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更令他难过。
五年前的席玙是个很健康的人,年轻又恣意,不会过分苦巴巴地卷自己,信奉享乐为主,努力为辅。
“你走之后大概三四个月开始的。”
席玙声音很平静,也很客观,像一个诚实回答医生问题的患者。
其实他想过瞒住苏冶,后来又觉得不应该这样。
席玙不想再和苏冶之间有任何隐瞒。
苏冶快速地想了一下。
三四个月,按席玙发来的那些短短的验证消息来看,大概是席玙和苏岚见过面之后开始的。
在质问苏冶他是不是不配得到一个解释之后,开始失眠。
苏冶吐出一口气,气流穿过喉咙时带出了类似颤抖般的声音。
“是什么原因,是生理性失眠吗?”
苏冶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摇晃,因为看懂了席玙的眼神,写满了不想让他难过。
“不知道。”席玙语气随意地像是闲聊,“可能是一开始睡太多了,后来又忙工作,就失眠了。”
苏冶迫切地想知道那些他不曾知道的事,“睡太多了?”
“嗯。”席玙点头,“你刚走的那几个月,我天天窝在家里睡大觉。”
席袅有好几次打不通席玙的电话,以为席玙冲动出了什么事,去席玙住处好不容易把门敲开后才发现席玙是真的在闷头睡觉,仅此而已。
“后来退oril,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懒得参加练习。”席玙笑了一声,“我只想睡觉。”
oril的四个成员,每一个在当时都是大势摇钱树。已经走了一个苏冶,星立不可能再轻易放走个席玙,是因为后来看席玙实在太过消极怠慢,已经超过了忍耐限度,所以才和席玙达成一致,单飞退团。
“为什么?”苏冶的声音有些焦急,“是太累了吗?”
席玙平静摇头,“不是,我不累,我就是想再多睡一会儿。”
苏冶心里发紧,嘴唇内侧的软肉咬了又磨。
“睡得太久也很伤身体。”
“我知道。”席玙轻声回答,“可是我还是想多睡一会儿,这样就能多做一点梦。”
那双漆黑的桃花眼转了过来,睫毛因为雾气微垂,透着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执着,看着苏冶。
“这样的话,我就能在梦里见到你。”
苏冶一下子抓紧席玙的手腕,无法出声,继续听着席玙散漫又飘忽不定的回忆。
“一开始很有用,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基本只要做了梦,梦里就一定是你。”
席玙慢慢回想着那段昼夜颠倒,醒来后分不清梦境现实的日子。
“后来不行了,我做不了梦了。”
席玙眼神轻垂了一下,落在苏冶的那颗眉尾痣上。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像失去了糖果的小孩子。
“因为我开始睡不着觉了。”
苏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攥得很紧,因为席玙的这些话而细密涌上难以遏制的情绪。
半晌,苏冶努力地开口。
“你知道吗,我那时在国外,有个当地的小姑娘跟我说过一个传说。”
席玙很耐心地点头,“嗯?”
苏冶深呼吸一口气。
“她说,如果你思念的人也在思念你,你们就会在梦里相见。”
席玙微垂的眼神抬起。
落地窗外,隐约传来海浪撞击在山脚的浪花声。
半晌,席玙笑了。
“怪不得那我时候白天也要睡很久。”席玙握紧苏冶的手,“因为梦境也有时差,对不对?”
苏冶在黑夜中点灯的时候,席玙在窗前迎接黎明。
“嗯。”苏冶用力点头,“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
“真好。”席玙低声一句,抚上苏冶的脸想要亲吻他。
但苏冶把席玙的手拉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再次很认真地询问。
“后来呢,睡不着之后,有去看医生吗?”
席玙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一开始没去看,因为正好在忙工作,睡眠时间缩短也是个好事。”
苏冶焦急道:“怎么能这样呢,要是身体被拖垮了,工作也没办法顺利进行,这样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席玙很慢地摇了下头,“不行,我等不了这么久。”
苏冶没听明白。
“你走之后的第二年,南市机场的那块广告牌要被替换掉了。”席玙低着头,“那是南市人流量最多的地方,每一个回到南市的人,都会看到这块广告牌。”
苏冶安静下来。
他明白了席玙的意思。
“我想尽快做出成绩,拿到奖项,赶在年末续上。”
那块广告牌是南市最顶级的公共平面资源,没有之一。
要登上那里,必须要有非同小可的作品与成绩。
连续五年,这块广告牌上的面孔都是席玙。
席玙的语气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带着苏冶从来没见过的很青涩的神情。
“这样等你回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见我,就算想把我忘了也不行。”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霸道了一些,像是掩饰那点不好意思似的,“你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我的脸,听见我的名字。”
苏冶凝视这样的席玙,看了很久很久。
和惯常的恣意与张扬不同,说出这话的席玙,脸上浮现出一点不确定,和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完全不同。
“...噗。”苏冶忽然弯着眼睛笑了出来,“席老师真的好幼稚。”
苏冶在席玙有反应之前,手指一寸寸摸上席玙的肩膀,半截身体破出水面,雪白皮肤上滚落着水珠。
他贴近席玙的耳边,近到柔软双唇能碰到席玙耳骨上那两枚黑金素圈。
冰冰凉凉,很快变得滚烫。
“但我很喜欢。”
席玙垂眼看着身旁的苏冶,“苏老师必须喜欢。”
月光轻柔洒落,让蚌贝里的珍珠无所遁形。
苏冶能清楚地看到那些争先恐后地撞在峭壁上的海浪,无形且柔软,但在冲过去的一瞬间又涌现起强烈的力度。
他的手肘紧紧贴拢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深夜寒凉的温度透过玻璃沁过来,但被更滚烫的温度所阻挡,在柔软挤压着玻璃的雪白手臂旁沁出一团团若隐若现的雾气。
苏冶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家里看到的,夜空中纷扬细小的雪。
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撞击在玻璃窗上。
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那些细雪悠然飘扬,即便是纷纷撞在玻璃上,也无法腾起什么过大的动静。
而他则完全相反。
恍惚间,苏冶觉得自己像不受控制的雪,又像一块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冰,在席玙温柔的话语和凶狠的动作中融化成一滩水,顺着晶莹的玻璃,流淌进热气弥漫的浴池中。
“水水,这里的风景真的很好看,对不对,这次我没有骗你。”
苏冶可怜地蹙着眼睫,手掌抵着落地窗,那些之前没有看清过的风景在雾气后无比清晰地放大在眼前。
但他的双眼视线摇晃、模糊,只能隐约看到那些洁白的浪花,飞过的海鸟,冷峻又锋利的峭壁。
“......嗯,好看。”
苏冶很努力地吐出两个字,下一秒,泛着红的肩胛骨又撞在一片白雾的玻璃窗上。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融化了,酸痛的腿不知道第几次顺势跪坐下去,又被毫不留情地扶起。
那些苏冶自己又掐又拧出来的瘢痕早就变得微不足道。
席玙贴着苏冶,一只手绕过苏冶的扬起脖颈,抬起苏冶的下巴,苏冶的头不受控制地转向席玙。
那张漂亮的脸被散乱的长发所遮掩,眉头难过地蹙起,在长发摇晃中露出那颗艳冶的眼角痣。
但两相比较之下,还是苏冶眼尾的那抹红要更胜一筹。
苏冶长睫湿润,分不清是水汽打湿的,还是其它所致。
但苏冶咬着唇,克制着自己,除了黏腻水声和压抑不住的缥缈声音外,硬是没有让生理泪水遮掩自己的视线。
席玙难以抑制这股只有苏冶才能挑起的亢奋感。
他低头,堵住苏冶小口喘息着而微张的嘴,犬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下苏冶的舌尖。
“水水真的...完全不会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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