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卫衣一整天没动, 岛上空气湿冷,衣服被沾染上一层雾气,冰冰凉凉, 连带着那枚耳钉也冷得像冰。
金属导热快, 落进苏冶的手心里,很快捂得温热,但仍然蕴着一小层冷淡的光。
苏冶看了一会儿,连呼吸都安静了下来,另一只按在洗衣机按键上的手指迟迟未动,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冻结键,只有眼神微晃,看着手心里这枚耳钉。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 按在洗衣机上的手忍不住缩回。
苏冶食指拨弄了一下手心里的耳钉,耳钉咕噜噜滚了一圈。
滚开的时候,他手心上被挡住的一点红色瘢痕露了出来。
苏冶想了半天,呼吸深浅不定,回想着这瘢痕是哪里来的。
他还记得自己在黑夜里五指攥紧,死死抓着一枚耳钉,手心刺痛不已。
但那不是他醉酒的梦吗?
苏冶醒来后还心里暗嘲过,自己在梦里竟然也只敢悄悄摸下席玙的一枚耳钉,多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大脑不受控制地快速转动, 耳钉被拨弄开也就是一瞬间,但苏冶脑内闪过无数那一晚梦境里的影子。
一开始分明是崽崽蹲在他旁边,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逐渐看成了席玙的模样。
因为梦里身旁的人叫了他一声“水水。”
这么亲昵的叫法, 莫名其妙的叠字, 除了席玙之外没有人会这么叫他, 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席玙犯浑起的这个名。
就是因为那声“水水”,他才敢确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的确是席玙无疑,确信这只是一场梦。
席玙不可能忽然出现在娃综的拍摄现场。
苏冶隐约记得他和那个“席玙”还说了点别的话。
他借着酒意道出了一些自己纠结很久的私心。
事实是,苏冶心里深处一直悄悄认为和席玙的这一段恋情只是他过于好运,被上天低头看了一眼,让席玙不胜酒力,而他顺势心甘情愿地钻了这个空子。
然后席玙好像冷冷地对他说“没这么容易喝醉。”
但这些本应该是他的梦才对。
在国外的时候,苏冶曾经听疗养院打工的女孩子说过,“如果你想的人恰好也在想你,那么你们就会在梦里相见。”
苏冶总忍不住想,如果按这个理论,看来他被席玙想到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以至于回来到现在,他一共只梦到过两次席玙。
一次是在飞机上,一次是醉酒那晚。
但他在梦境里悄悄摸走的席玙的耳钉,如今竟然化为实物,出现在他手中。
苏冶缩回拨弄那枚耳钉的手指,黑色耳钉瞬间又滚落回来,轮廓边缘刚好和手心里那点红色瘢痕重叠,别无二致。
他攥了攥手,熟悉的刺痛感传来。
苏冶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掐了下自己大腿,疼得他眼睛一眯。
现在不是在做梦,这枚黑色耳钉是真的。
苏冶虽然健忘,脑袋迷糊,但不代表他真的是个弱智。
耳钉是真的,意味着他以为是梦境的那些记忆也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见到了席玙,在他身旁叫他水水,然后被他悄悄摸走了耳钉。
苏冶无意识抿起唇,唇角压得十分用力,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这枚黑色耳钉很素净,普普通通,没有过多的装饰,就是一根细细的黑色钢针,也没有耳堵,所以才轻而易举被苏冶摸走。
样式很眼熟。
他在另一个漂亮的黑发小男孩耳朵上看到过。
而那个小男孩的耳骨上,恰好也少了一枚耳钉。
苏冶视线慢慢落在洗衣房的墙壁上。
一墙之隔,对面传来水声不断。
席玙正躺在嵌入式浴缸里,闲得无聊,手里捏着手机随便划拉着。
他本来没有泡澡的习惯,浴缸小了伸不开腿憋屈,大了还不如直接进家里的恒温游泳池。不过他这几天习惯性给苏冶提前放水,自己干脆也跟着一起泡了下,发现意外的还挺舒服。
浑身筋骨都被热水所包裹,舒展得不行。
主要是席玙现在身形比较灵活,第一次充分体会到了舒舒服服瘫在浴缸里的感觉。
连刚才的烦躁都纾解了不少。
席玙划拉着手机,想着苏冶到底是在和谁打电话,一口一个宝宝腻歪的要死。
换个人这么说,他怕直接当场吐出来。
手机点了半天,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挺无聊。
浴室里热气氤氲,和外面的天气截然相反。热水泡的四肢没什么力气,水蒸气从鼻腔里涌入,把席玙大脑搅得懒洋洋。
手机往台面上一搁,席玙手肘抵着光滑细腻的浴缸边缘,支着头发呆。
呆着呆着,眼皮往下搭,那双平常冷飕飕的桃花眼阖拢,睫毛沾上温热雾气。
隔壁,苏冶也在盯着手心里的耳钉发呆,呆完了后掏出手机,给苏岚发了个消息。
不应该...吧。
席玙长得好,是种带着恣意的俊美,但再怎么逆生长,也不可能变成五岁小孩啊。
又不是漫画。
苏冶犹豫着,先跟苏岚随便客套了一下,切入正题。
他从回来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和谁提起过有关席玙的事,一直只在自己大脑里无声想想。
苏冶不禁有些拿不好措辞。
[y]:岚姐,之前小萌跟我说在节目后勤那边遇到席家娱乐部的杨经纪人,是真的吗?
苏岚正在酒吧里喝酒消遣,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提示后忍不住呛了下。
旁边宣发部门的下属吓一跳,“没事吧岚姐?”
苏岚摆摆手。
[苏岚]:好像是,她跟你说了?
沈萌这孩子,她之前不是说了别跟小冶说吗,现在被问到头顶上来了,再隐瞒下去反而太过刻意,一眼就让人看出有蹊跷。
虽然小冶的迷糊性格,她也不确定能不能看出什么就是了。
苏冶垂眼看着手机,眼睫未动,映着层屏幕的冷光。
[y]:是席玙的经纪人吗?
酒吧里的苏岚抿了好几口酒,心虚的。
[苏岚]:对,不过小姨不经常见,不太熟悉。
这也不算说谎,虽然前不久刚打过照面,现在对方更是和苏冶在同一个综艺,好像还跟沈萌发展成了跟组饭搭子,但在这之前确实不怎么见面。
席玙那边的一直躲着姓苏的人,看着是生怕让席玙见着。
苏冶瞥了眼上面那句“小姨”。
[y]:那位杨经纪人我之前见过。
苏岚又给呛到了。
啊?什么意思?之前就见过?
小冶这五年压根就没回过南市,怎么会见过小杨?
难道是她想得太严重了,其实苏冶和席玙并没有断联,只是交际少了,感情淡了而已?
苏冶又发过来一句。
[y]:在南市机场,我回来的那天。
哦,回来的那天啊,那还算正常...
苏岚一口气没咽下又提起,回来那天?!
怎么可能,小杨那辆车出事故的时候她一直想办法拖着苏冶没让人下去,就怕一下去和席天王迎头打照面。
隔着那么段距离,她又只是和小杨短短打了声招呼就回来,苏冶不可能把小杨记得那么清楚。
[苏岚]:真的假的啊,你在哪里遇到的啊?
[y]:和你碰面之前,在大厅和杨经纪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苏岚揉脑袋。
服了。
这俩孩子是不是过于有缘了。
亏她还以为自己瞒的滴水不漏。
算起来,苏岚正儿八经和苏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晚。
苏冶的母亲,也就是她姐姐苏韵,以前远嫁,姐妹俩又有一点年龄差,苏韵走的时候她还在念书,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姐姐。
他们家不太能接受苏韵这场婚事,等苏岚成人独立,苏韵出事后才再次见面,那时候苏冶已经六岁了,刚上小学。
苏岚对自己这侄子第一反应,长得漂亮,随她姐,爱笑,但反应有点慢半拍。
过得这么苦的孩子竟然也能天天挂着笑。
苏岚品不出是什么滋味。
因为心疼,每次有什么瞒着苏冶的时候,哪怕是出于担心,苏岚也很心虚。
[y]:小姨。
[y]:席玙当时也在机场吗?
苏岚叹了口气,已经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必要再瞒苏冶。
更何况这事本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必要遮遮掩掩,只是她担心苏冶情绪,又担心席玙那边,所以才没敢说。
席玙那边的小杨也是一样的。
苏岚直觉,这俩孩子以前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苏岚]:对,席玙的飞机正好也是那时候,小杨应该是去接他的。
苏冶呼吸紧了起来。
果然,那天席玙也在。
他忽然想起当时撞到小杨,小杨好像正在打电话,话里话外让对面的人在贵宾室里等他。
而苏冶那时候刚好路过贵宾室不远,往接机口走。
苏岚那头还在发消息。
[苏岚]:哎...估计是蹲守的人太多了,他们当时好像准备走普通出口。
[苏岚]: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没安排好被狗仔追了,就在路口那边出事故了。
苏岚想着,苏冶既然之前就遇见过小杨,那之后事故那会儿估计也看到了,没必要再瞒,干脆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苏冶看得一怔,指甲边缘划过手机外壳,发出短短一声难听的吱呀声,听得人心里一缩。
[y]:是当时我们对面那辆撞进绿化带里的车吗?
[y]:那是杨经纪人和席玙的车?
这下苏岚呆了。
小冶没看着,也不知道对面是小杨?
说漏嘴了,真完蛋。
其实她也不知道对面车里到底是谁,不过看小杨在那里,八九不离十是席玙。
[苏岚]:对。
苏冶指腹反复蹭着手机边缘,看着屏幕上那个“对”字。
原来就像他之前看到天气预报那天是初雪时想的那样,席玙当时真的就在附近。
而且距离那么近,就和他隔着一个车道。
那辆车低调不起眼,既然是杨经纪人的,杨经纪人出现在那里又是为了接席玙,那席玙多半就在那辆车里。
苏冶回想起那辆车斜撞进绿化带里的样子,心揪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
撞得严重吗?席玙呢,席玙没事吧?
他忍不住杂七杂八想了一堆,甚至想象出席玙住院插管的模样,手心里急出一层汗。
[y]:事故很严重吗?
[y]:车里人没出事吧?
[y]:及时送去治疗了吗?
苏岚叹口气,小冶这孩子,又犯迷糊了。
[苏岚]:小事故,肯定没什么大事,你放心。
[苏岚]:而且当时专业人员来得很快,马上就实施救治了。
[苏岚]:还是小冶你叫的救护车呢,你忘了?
手心里的薄汗冷却下来,激得苏冶身子发凉,好半晌后才冷静下来。
回过神,他低着头,忍不住很轻地自嘲般笑了一声。
这也太黑色幽默了。
他一回国,和席玙的第一次交集竟然是帮席玙叫了救护车。
[y]:嗯,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