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席玙没有任何犹豫, 伸手就把台面上的洗漱包勾了过来。
苏冶很迷糊,又心软,只要他装个可爱把苏冶骗出来, 苏冶压根不会记得自己的洗漱包还放在里面。
或者说, 压根不会想到一个六岁的小孩会对他的洗漱包感兴趣。
苏冶的洗漱包款式很普通,浅灰色的防水帆布,拉链拉开忘记合拢,能从拉链缝隙中零零散散看到一些里面的东西。
席玙直接掀开。
三三两两的瓶瓶罐罐,乳液面霜洗面奶。东西并不多,有些甚至还没有拆封,像是为了让洗漱包不会显得太过寒碜,放在里面充数的东西。
苏冶对个人护理并没有十分精致周到, 在席玙的记忆里最多用个乳液,这倒符合他迷迷糊糊的性格。
席玙手指拨开那些瓶瓶罐罐,压在后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一只明黄色的小小胶袋,里面放着一支已经注射过的针剂和注射器。还有一个更小的像笔帘一样的收纳包。
打开后,里面是一小排针剂,上面印着非英文非中文的外文。
席玙的面色一下子降至冰点。
洗漱包的隔层内,还有两瓶小药罐,没有贴标签,席玙没有医学相关的专业知识, 看不出来是什么药物。
他看了很久,才把东西搁在盥洗台台面上,伸手摸自己的手机,想要拍个照问问小杨。
外套兜里是空的, 席玙闭了闭眼, 拇指狠狠地掐在自己的食指指腹上。
该死。
忘记拿手机了。
只比盥洗台高出一个半脑袋的漂亮幼崽低着头, 眼睫微动,白皙的额侧竟然浮起了浅浅的青绿色血管。
席玙不受控制地死死咬紧牙关,伸进衣服兜里手指越掐越紧,咬肌僵硬得酸痛不已。
该死,该死,该死。
他从来没有犯过这种粗心大意的低级错误。
席玙说不清自己现在这股焦躁的情绪是为什么,似乎是因为自己居然在细节上出了疏漏,又似乎是一种微妙的连带情绪。
从那一排印着外文的针剂开始弥漫出来。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忘事漏事是什么时候了。
哦,不就是昨天么。
昨天等着看舒灵自露马脚的时候,也忘记了要带手机。
因为苏冶。
苏冶。
席玙睫毛动了动,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睁开,放过被掐得疼痛不已的食指,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把台面上从洗漱包里抽出的东西重新收好,一个个放了回去。
卧室里,苏冶一只手抓着牙刷,在卧室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看见有什么摆放不整齐的东西就伸手捋捋,明显的没事找事。
苏冶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举动很没意义,但如果他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的话,脑内那些还没有完全压下去的东西会再次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刚才他开门的时候,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崽崽的脸。
苏冶心里生出一点小小的愧疚,和许多自暴自弃的情绪。
崽崽可爱懂事又听话,甚至和他这种生活都打理不清楚的人分到一组,也没有任何怨言,反而经常反过来关照着他。
而他呢。
苏冶不知道自己透过漂亮幼崽的脸看到了谁,也不愿意深想。
这对崽崽来说太不公平了。
他想对崽崽好,绝对不是因为崽崽的名字或脸和谁相像的原因,而是因为崽崽也这样对他,他想去尽力回馈崽崽的这份好。
苏冶近乎警告似地反复告诉自己。
不要这样。
苏冶,你闹不闹心。
又不是什么替身文学。
收拾边边边角角的动作慢了下来,苏冶挨着床边坐下,坐姿有些松垮,和他平常温和从容的形象很不一样。
一点细碎的鬓边发挡住了他的脸庞。
“嗡。”
房间某个地方传来了手机的振动声。
苏冶姿势未变,一动不动。
“嗡嗡嗡。”
一连串振动声响起,在安静的卧室里像某种雷达的提示讯号一般。
苏冶终于回神,立刻从床边站起,有些茫然地四处望了一圈。
手机又振动了一声,从儿童床上的枕头下传来,有点发闷。
是崽崽的手机,应该是家里人发了什么消息,等崽崽出来说一声就好了。
苏冶顺手把碎发别在耳后,起身准备去浴室门外和漂亮幼崽说一声。
整个人刚从床边站起,枕头下又响起了嗡鸣声。这次不是一下一下断开的动静,而是连续不断的振动声。
有电话打了进来。
苏冶脚尖一转,只好先把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
发了消息又打电话,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先接下再和崽崽说一声比较好。
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一串电话号,苏冶瞟了一眼,心里有些困惑。
崽崽不存联系人的么?怎么会直接是一串电话号?
短短疑惑的一瞬,电话对面似乎觉得这边没人在,一下子切断了通话,来电显示的画面变成了待机屏保。
苏冶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把电话重新拨回去。
手指触到默认出场屏保的一瞬间,待机界面的消息通知全部浮了上来。
几乎全是绿色的图标,后面跟着消息概览。
[鸟衣]:?
[鸟衣]:我们大宝贝怎么不接姑姑电话
[鸟衣]:该不会还没起床吧宝贝
苏冶抓着牙刷柄的手一下子滑落了下来,垂在腿边,指尖僵硬。
牙刷咬在齿尖,在绵密的薄荷泡沫中发出轻微的“咔吱”声。
鸟衣,这个id他记得,是席玙的姐姐席袅的微信id。
席袅因为弟弟席玙的缘故,和他们oril整个团的成员关系都不错,以前经常会做主叫他们出来吃饭,一来二往自然也加过好友。
姑姑...是什么意思?
苏冶仿佛连呼吸都被卡住了,大脑思绪滞涩在一起,搅成一团,变成理不清的乱麻。
席袅是崽崽的姑姑?
姑姑是什么意思来着?
手机屏幕早已经黑了下去,那些绿色图标的消息概览也消失不见。
但苏冶仍旧睁大着双眼,盯着深黑的屏幕,仿佛刚才那些消息提示的画面还停留在上面。
鲜明又刺眼。
灭掉的屏幕上,倒映出苏冶空泛无神的双眼,微颤的眼睫,隐隐发白的面庞。
是席袅吗?
会不会只是id名恰好一样?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错乱的大脑中寻找着合情合理的解释。
可能只是刚好id重复了,拆字做id也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事,说不定是屿屿家里也有——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一条消息概览弹出。
[鸟衣:不是吧不是吧,小露珠都到幼儿园上早课了]
小露珠。
是席袅的女儿。
丁和婉之前提过的。
苏冶感觉自己脚下像是生了根,将他整个人绑在原地动弹不得,即便是想要抬脚做出一点反应,全身的神经却仍旧僵死宕机。
血液全部倒流,他恍惚能听到自己心跳“咚咚咚”的声音。
以为自己能够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实在是太高估自己了。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折叠在下面的消息里露出了半截“姑姑”两个字,晃着苏冶无神的双眼。
漂亮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就呆滞了下来,连眉尾那颗红痣都显得黯淡了不少。
谁的孩子能称呼席袅为姑姑?
席袅家里只有一个弟弟。
屿屿的手机上,姑姑席袅亲亲热热地发来消息,见屿屿没有回,甚至还打来了电话。
姑姑。
崽崽是席袅的侄子。
苏冶终于闭上了自己睁大的双眼,眼眶干涩的可怕,在闭上的一瞬间泛起细密的滞涩酸痛。
胸口发闷,大概是嘴里含着泡沫,所以有些呼吸不畅。
手机从苏冶松散的指尖上滑落,掉落在松软的枕头边上,刚好滑落到枕头挨着床头的缝隙中。
苏冶感觉自己好像站了很久,久到挂钟上秒针的细微响动清晰无比地传入自己的耳中。
带着脑海里丁和婉的说话声。
“有什么意外的,一晃也五六年了,这么久了,大家都会变。”
不是他没变,而是他太想当然了。
他以为他可以把一切藏在平静的情绪下。
说不定其实他只是内心深处还侥幸着,偷偷想着自己也许还来得及,赶在星立的那份合同有效期结束后,及时伸手抓住这五年的尾巴尖。
越想越不可理喻。
没有人有理由等着他。
他这是什么毛病。
以为自己足够从容,其实只是因为还没有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而已。
嘴里细密的薄荷泡沫似乎太多了,从深处透上来一股辛辣的刺激感,熏得苏冶眼睛生疼。
喀嚓。挂钟的秒针又动了一下,被其他更明显的响动声盖住。
浴室门被推开,漂亮幼崽从浴室中走出来。
苏冶站在大床和儿童床过道上,嘴里咬着牙刷,手臂垂在身侧,一双有些无神的眼睛听见开门的声音后才转了过来。
席玙从门廊拐过来,“哥哥,我好——”
“嗯。”
嘴里的话被苏冶打断,席玙微微皱起眉,敏锐地捕捉到苏冶声音里不稳定的情绪。
苏冶视线落在漂亮幼崽的脸上。
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能看出未来桃花眼雏形的眉眼,精致挺拔的鼻骨,没什么表情时微紧的唇线。
极其相似,连偶尔透出的冷静感也像极了席玙。
苏冶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脸部肌肉,但也许是因为嘴里的泡沫太过辛辣的原因,他甚至没办法熟练地露出一个温柔笑脸。
苏冶嘴巴动了动,但还咬着牙刷,也没办法出声。
他低头指了下浴室门,匆匆略过席玙身边快步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合拢后,苏冶才敛着眉眼,含着冰凉的水将嘴里的辛辣泡沫漱干净。
之前还在思考屿屿这么细心是像谁。
现在似乎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难怪席玙看到丁和婉的消息后没什么反应。
苏冶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冰冷刺骨的水扑在自己的脸上,让越来越没道理可言的大脑冷静下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阻挡在外。
这样不行,他不应该这样。
他怎么能这么想。
不能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强加在别人身上,更何况崽崽只是个小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