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喆姨愤怒拒绝,“我不要!”“我活生生的人都没了,还要什么钱?方之翠你这个白眼狼,我白把你带这么大了!”“妈。”这一声令喆姨激烈的言语也停了下来。她颓唐地跌坐在地,捂住了脸。“你从小就不愿意叫我妈,也不愿意叫我师傅,总是喆姨喆姨地叫。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乐意叫我一声妈。现在是怎么?有求于我了,就会叫了?”方之翠注视着她,缓缓说:“不是,是觉得自己可能时间不多了,想多叫叫您。”“我不是不愿意叫,我的双亲是个什么样您也知道,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不是什么好的称呼。您可怜我,所以无所谓我叫您什么,但如果我真的有妈妈,我做梦也想是您这样。”“别说了,”喆姨已经泣不成声,“别说了。”她爬过来紧紧抱住方之翠,俯在她肩头,“是妈妈没用,救不下你。我该怎么办啊……”情绪崩溃下,喆姨展露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失态,她似乎成了那个幼童,彷徨无助,迷茫又悲痛。这种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原来方之翠已经快二十五岁了,她已经从一个小小的黑黑的姑娘长成了这样挺拔的模样。足够已有老态的喆姨趴俯着,依靠着。方之翠不想落泪,可眼角的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她的下巴落下,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很轻很轻,“希望您在未来,能帮忙照顾照顾方淮曳,好吗?”喆姨没说话,却也没反驳。“我的事,是谁告诉您的?”她接着问。喆姨或许在方淮曳进村开始,每天都频繁地算方之翠的命数,但她只会越算越少。她改变不了天意,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步走向死亡。她是个很正派谨慎的卦师,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能有打卦这一门学精已经很不容易,资历没有刘群芳祖传的深,手下头的人也没有她们多,她的全部心血都灌注在方之翠身上,哪怕明知方之翠可能会英年早逝。这些年,她在方之翠身上试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子,但是从来不会违背天理,因为她做不出耽误别人命运的事来。所以这些也都失败了。这么多年,她其实早就在绝望中接受了可是老娭毑她们做的事,让喆姨升起来一点希望,她放任方之翠和方淮曳走近,她想看看能不能用上老娭毑她们的经验,大不了重走来时路。但这种方法是无法轻易复刻的,尤其在方之翠身上,更是无法复刻。没有人知道喆姨在了解一切时的心如死灰。有的事发展到现在或许怪不了方淮曳,方之翠是她养大的,心里在想什么,喆姨太清楚了。但她总忍不住迁怒,她的悲痛无从发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积累了更多人生智慧,几乎年过半百的女人手足无措。喆姨过了良久才出声:“方淮曳打电话告诉我的,她等会儿就到了。”方之翠微顿,拍了拍她的肩,细心叮嘱,“您今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一行五弊三缺,却也不是绝对的,我要是走了,或许能带走您身上一些因果。”“我不用,”喆姨重复说:“我不用。”方之翠也不知道自己后来絮絮地同喆姨说了什么,可等她从那扇门里出来时,却忍不住回头看,阳光落下一道剪影,喆姨站在门前,面色已经平静,却仿佛骤然老了十岁,而她身后是黑沉的玄女娘娘,自己燃的那柱香扩散出缭绕的白烟,白烟后,那双慈悲的眼也在目送着她离去。第62章 向死方淮曳从医院赶回村里时头顶的太阳都已经成了刺眼睛的橙红。方之翠正在自己家里做木工, 她坐在小院里,养的鸡崽在她身边啄食,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串檀木菩提子, 粗粝的磨板上擦出白色的碎屑, 丢进旁边的水池子里,再抛光上色。她手边的盆子里还有十多颗没完工的,磨完一颗之后还要对着太阳照照, 瞧瞧通不通透。“方之翠,”方淮曳站在门前没有进去,只低声叫了她的名字。方之翠这才抬头看她, 神情一如既往, 淡淡地, 又带着点笑,“小方姨奶?进来啊。正好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买了明天回上海的高铁票。”方淮曳一步步走进去,缓缓说:“我要走了。”方之翠对她说:“你确实该走了, 你还在读研,还在请假, 早点回去恢复正常生活也很好。”“我的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用做,人该承担什么就是什么。方之翠, 我现在不想在湘潭和老天斗了。”她坐到方之翠的对面,这条凳子比方之翠坐的那条矮了一截,她仰头看她, 目光真诚,“我回上海, 你留在这里,陪喆姨好好的。”方之翠与她对视一眼, 又垂下了头,把刚刚打磨好的菩提子用钻头钻出贯通的小口,拿了一旁的黑线把它们串起来。“方之翠!”方淮曳见她不理自己,抬手捧住她的头,强迫她看自己,“你听到了没有!”方之翠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平常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闹腾呢?”她扣住方淮曳的一只手腕,把串好的菩提子在她手腕上比了比,然后手很灵巧地打个了盘长结。“我什么都没做,”她低声说:“我这个人本来就没那么无私,对自己的小命看得可重了,我要没了,喆姨下半辈子怎么办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