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房梁上落了层薄雪,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正落在陆醉川后颈。 他打了个寒颤,手指下意识攥紧怀里的城隍印。 那方青铜印温凉的触感透过粗布衫渗进皮肤,像老庙祝从前拍他肩膀时的温度——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老庙祝就是这样摸着他的头,把半块发霉的炊饼塞进他怀里,说"小川啊,这庙虽破,总有人要守着"。 "都住手。" 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青铜,带着股说不出的沉郁。 陆醉川抬头时,正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 神秘老者不知何时已退后半步,袖口在风里翻卷如旗;沈墨寒的桃木剑鞘抵着青砖,指节泛白;赵霸天的柳叶镖扣在掌心,镖尖擦过粗布袖管发出细响——可那声音响起的刹那,连血魔殿主抽搐的手指都顿住了。 "邪祟要杀我可以,但先让我喝完这壶烧刀子。"陆醉川扯了扯嘴角,酒葫芦在腰间晃出脆响。 他故意把话喊得响,可尾音还是被风雪吞了大半。 那老头站在破庙中央,雪光从他背后的残窗漏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正好罩住陆醉川脚边那坛刚喝空的烧刀子。 方才还见底的酒坛此刻又满了,琥珀色的酒液在坛口晃出细碎的光,和老头酒壶里的声响撞在一起,像两记闷鼓敲在众人心口。 "好胆色。"老头的目光扫过来,陆醉川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城隍庙偷供果,被老庙祝逮个正着时的感觉——不是害怕,是被看透了所有小心思的慌乱。"我来,是要断这桩因果。"老头拎着酒壶的手松了松,酒液顺着壶嘴淌在雪地上,很快冻成条细小的冰棱,"城隍传承,该回该去的地方了。" 血魔殿主突然发出一声闷吼。 他半边脸还在渗黑血,那是刚才陆醉川用城隍印拍碎他护体血云时留下的伤。"老东西!"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刚抬高手臂就栽倒在地,嘴角溢出的血沫里混着黑色碎渣,"我血魔殿耗了三代人......" "三代人?"老头嗤笑一声。 陆醉川看见他腰间的布带在动——不是被风吹的,是那云纹自己在游走,像活过来的蛇。"当年黄巢血洗长安城,你血魔殿老祖跪在城隍庙前求护符;太平天国破金陵,你家上代殿主抱着半块城隍砖跪了三天三夜。"老头弯腰拾起块碎砖,指腹在砖面上一擦,暗红的血渍竟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现在倒敢说'该是你的'?" 血魔殿主的脸瞬间惨白。 黑袍使者原本缩在墙角,此刻突然暴起! 他腰间的黑铁鞭卷着风声抽向老头后颈,可那鞭子刚碰到老头的衣角就"咔"地断成两截。 陆醉川看见黑铁鞭的断口泛着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啃断的——是城隍印上的云纹。 "海外来的邪术。"沈墨寒突然开口。 她不知何时已绕到老头侧面,桃木剑的剑尖挑起一缕被风卷来的黑雾,"这气息...和去年在沪上失踪的十二名阴阳师有关。"老头侧头看她,目光里多了丝赞许:"前清镇北将军府的沈家丫头? 你祖父当年在承德府修城隍庙,我还喝过他酿的松醪酒。" 沈墨寒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祖父早就在二十年前的战乱中没了,连尸骨都没寻着。 可眼前这老头说出"松醪酒"三个字时,竟和她记忆里祖父的语气分毫不差——那是他每年腊月里必酿的酒,用松针和野蜂蜜,酒坛要埋在老槐树下。 "你到底是谁?"陆醉川往前跨了一步。 他能感觉到城隍印在发烫,像被火烤过的烙铁。 老头腰间的云纹突然亮了起来,和他怀里的青铜印遥相呼应。"我是谁不重要。"老头又重复了前半句,酒壶在掌心转了个圈,"重要的是,这庙该有个新庙祝了。" 赵霸天突然拽了拽陆醉川的衣袖。 他凑在陆醉川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兄弟,这老头身上的味儿...和你那坛埋在灶房地下的三十年烧刀子一样。"陆醉川猛地想起上个月翻修灶房时,从墙根底下挖出的陶坛——坛口封着老黄纸,上面的朱砂印早褪成淡红,可打开时酒香冲得他连打三个喷嚏。 老庙祝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佩,当时就压在坛口。 "城隍传承,从来不是谁的私物。"老头的声音突然放轻了,像在哄睡熟的孩子,"但总要有个能扛住因果的人。"他看向陆醉川,目光里带着种陆醉川从未见过的温柔,"小川啊,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在城隍庙前跪了三天三夜,求老庙祝教你念《城隍诰》?" 陆醉川的脑子"嗡"地一声。 那是他八岁那年的事。 连续下了三天暴雨,城隍庙的门槛被冲垮了,他蹲在泥水里用破砖码门槛,老庙祝撑着油纸伞出来,说"小川啊,你若真心要守这庙,便先把《城隍诰》背熟"。 那天夜里,他蜷在供桌底下背经文,老庙祝坐在香案前打盹,铜灯里的油快烧干了,灯芯"噼啪"响着,把"代天巡狩,剪恶除凶"八个字映得通红。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你是......"陆醉川的喉咙发紧。 老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着雪:"老庙祝没告诉你? 这城隍庙的庙祝,从来都是上一任城隍选的。"他伸手拍了拍陆醉川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当年我走的时候,把传承封在酒坛里。 你上个月挖出来的那坛烧刀子,坛底刻着'戊申年立'——戊申年,是我最后一次以城隍身现世的年份。" 雪越下越大了。 小九突然举起盲杖。 她虽然看不见,却像感知到了什么,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圈,笔尖点在地上的青砖上——"咔"地一声,青砖裂成两半,露出底下半截褪色的红绸。 陆醉川蹲下身,拾起红绸,上面用朱砂写着"醉川收"三个大字,是老庙祝的笔迹。 "现在,该解决眼前的麻烦了。"老头转身看向血魔殿主。 那家伙不知何时已爬到墙角,正往嘴里塞着什么黑色药丸。"你用禁术抽取生魂练血魔功,折了三十年阳寿。"老头的声音又冷了下来,"今日若敢再动,我便送你去阴司,把你这三世因果都算清楚。" 血魔殿主的手顿在半空。 他盯着老头腰间游走的云纹,突然"噗通"跪了下去,额头砸在雪地上:"小人不敢! 小人这就退走!"黑袍使者咬着牙扶墙站起,一句话没说就往庙外走,可刚跨出门槛就栽进雪堆里——他后背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像被什么利器划开的,正"汩汩"往外冒黑血。 "那传承......"沈墨寒欲言又止。 老头摆了摆手:"我不要。"他指了指陆醉川怀里的城隍印,"这印认的是你。 我来,是要告诉你,有些事该知道了。"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钱,"三日后,去城南乱葬岗。 那里有座无主坟,坟前种着两棵老槐树。 把这铜钱埋进去,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陆醉川刚要接铜钱,老头突然皱眉抬头。 他的眼神穿过破庙的屋顶,望向远处的天空。"不好。"他低喝一声,铜钱"当啷"掉在地上,"有东西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雪幕里,隐约传来某种巨兽的嘶吼,像是狼,又比狼凶上十倍。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股腐臭的腥气扑进庙来。 小九的盲杖剧烈颤抖,判官笔尖渗出一滴血,在青砖上晕开个小小的血花。 "是......"神秘老者的声音发颤,"是阴司的无常锁? 不,比那更凶。"他盯着自己发抖的双手,"我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说是有一种东西,专吃城隍的香火......" "走!"老头突然拽住陆醉川的胳膊,"带所有人回城隍庙!快!" 陆醉川被拽得踉跄,怀里的城隍印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服。 他回头看了眼庙外的雪幕,隐约看见几个黑影在雪地里晃动,像是披着人皮的骨架,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暗红的血印。 "那是什么?"赵霸天抄起门后的木棍,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紧张。 老头没有回答。 他的脸色比雪还白,酒壶里的酒液不知何时全洒了,酒气混着血腥气在空气里盘旋。 陆醉川听见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风太大,只听清最后几个字:"......九十年前的劫,要来了。" 破庙外的雪更急了。 众人跟着老头往庙外跑,可刚迈出门槛,陆醉川就顿住了——雪地上,不知何时多了排脚印。 那脚印很小,像是孩子的,却每一步都深陷入雪地三寸,脚印里结着冰,冰里隐约能看见红色的碎布,像是...... 像是他小时候穿的红肚兜。喜欢北洋醉城隍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北洋醉城隍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