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明白了裴琢玉的动机,可她还是恨。恨多年前和如今的言而无信,恨一次又一次地不告而别。她在裴琢玉心里,到底算什么?认为写上几卷经就能让她美满幸福吗?在信使将一行人回长安的消息递来时,宁轻衣是想亲自去长安城外等裴琢玉的。她亲自送裴琢玉离开,如今也要亲自等到她归来才算安心。当年等待落空,这回,她想用迎接来掩埋那深藏在心里的无望。但她近些时日颇为憔悴,病骨支离,碧仙她们哪里肯让公主出府。可宁轻衣很是倔强,最后还是钱白泽出面让宁轻衣留在府中,她自己打马出城接人。长安城外。掀开车帘看巍峨城墙的裴琢玉,内心掀起点故地重游的感慨。她现在是彻底放弃挣扎了,回长安那就回吧,等一切说清楚,也许就有个尘埃落定。到时候一条路各走两头,再也不用相逢,也许就能体验到真正的悬崖一撒手。“裴娘子。”钱白泽不管内心深处对裴琢玉多埋怨,走到跟前时,还是笑脸相迎的,只是眼神冷浸浸的,像是寒铁。裴琢玉跟宁轻衣到底是她们两个人的事情,旁人不好随意置喙,真要处置裴琢玉,那也得清河自己来。裴琢玉脸上也堆着笑,朝着钱白泽一叉手。“殿下有请。”钱白泽道。语调间的冷淡是很显然的,钱白泽能控制自己不口出恶言,能做出虚伪的笑,可一旦开口,便会在不经意间泄露自己的情绪。恰逢裴琢玉最敏感的时刻,哪能不多想?裴琢玉不会因此生气,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真正的驸马归来,哪能不听说她的事?一个荒唐到想要鸠占鹊巢的人,岂不是罪该万死吗?公主对驸马用情至深,她连带着身侧的人对自己由喜转恶,多么顺理成章啊。押她回来——其实是问罪的?裴琢玉心中陡然一凛。她在洛阳对长安尤其是清河公主的事多有回避,不仅不知假驸马被处置,也不知道鲁王已经堕马闷绝。这个认知浮上来,逐渐占据了她的身心。惶恐畏惧没有,萦绕不绝的是一种堪比风雪摧残的心凉以及屈辱。过去种种恩爱,原来会变成以下犯上的累累罪证的吗?钱白泽转眸看裴琢玉,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惨白的神色,不由蹙眉问:“你有身体不适吗?”难不成是在新安染了疫病,认为自己会死去才避开殿下的?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骤然蹦出,钱白泽被自己吓了一跳。这还是很有可能。毕竟出京前,裴琢玉跟清河你侬我侬,犯不着不告而别。总不能之前是演戏吧?可裴琢玉只是惨然一笑,垂眸说:“尚好。”钱白泽想了想,斟酌片刻后,说:“先找个大夫看看。”清河现在身体也不大妥当,如果裴琢玉也是个病号,可能带来坏结果。裴琢玉耳中嗡嗡作响,呼吸又是一滞。怕她从新安来吗?她长久停在疫病之源,防也合理。第49章 其罪在我钱白泽雷厉风行。裴琢玉就算心中再多的委屈和不甘,也强忍着那口气,任由钱白泽将她带到惠民药局。露脸的都是故人,一叉手露出盈盈笑,是让裴琢玉有些意外的热络。“倒是无大碍,只是舟车劳顿,疲倦了些。”大夫说。钱白泽松了一口气。怕裴琢玉快死了比怕她跑了更甚。跑了可以抓回来,想方设法关起来,但要是得了药石罔医的病症,那清河可能真的要想明月松岗、独对孤冢了。可这好端端的也没病,她跑什么?清河公主府中。接风洗尘宴没有,裴琢玉想象得乱棍伺候也没有。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笑,可仔细看总有些牵强,不管是碧仙还是青仙,眉眼间都停留着丝丝的埋怨。回到若水院后,裴琢玉莫名忐忑。沐浴时的水流没有将她的杂思冲得一干二净,反倒如蛛丝将她重重缠绕,又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茧,让她在自己我的遐想中濒临窒息。另一边屋中。宁轻衣在傅粉描眉。钱白泽大马金刀地坐在一边,看着梳妆榻上的宁轻衣折腾,叹了一口气说:“你糟糕的气色根本掩不住。”要她说,还不如多吃点补身体的呢。宁轻衣:“她有说什么吗?”“没问。”钱白泽摇头,她天然有立场,不管裴琢玉如何解释,都会想打人,还不如什么都不听。这是清河自己的事,不需要旁人来置喙。想了一会儿,钱白泽又说,“她瞧着神色不大好,瘦了许多,我还以为她染了疫病呢。”宁轻衣心中一紧,身体移动间险些撞翻梳妆匣,她着急地问:“怎么样了?”钱白泽慢悠悠道:“看了大夫呢,无碍,再怎么样都比你强。”宁轻衣无言。先前“服药”那事,钱白泽是不赞同的,可她偏要一意孤行。这会儿被钱白泽用话扎两下,都不好辩驳什么。钱白泽注视着宁轻衣,都不知道叹息了几声,她没在屋中逗留太久,想来不久后裴琢玉就会过来了,到时候就是宁轻衣和裴琢玉的私人小天地。那边穿戴整齐走出来的裴琢玉有些晕眩,明明是生活了好一段时间的地方,望着总有些迷离,仿佛前方是一片无法拨开的迷雾。若水院中做事的侍女见了她默不作声地行礼,裴琢玉的心中沉甸甸的。一会儿想着找人打探消息,好让心中有个底。一会儿又很自暴自弃,任由事情糟糕下去,反正已经是“求不得”了,还会怕什么苦呢?她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宁轻衣所在的屋中。周边熟悉的景物抽离,落入眼中的不是旧物,而是一种因视而不见产生的空茫。屋中,坐在椅子上的宁轻衣也很是紧张,她手按住椅子的把手,直勾勾地看着迈入屋中的人。钱白泽说得不错,她瘦削了许多。是在新安县的时候吃了苦吗?是连日赶路经不起车尘的摧残吗?宁轻衣的心咚咚跳着,她朝着始终垂头的裴琢玉说:“抬起头。”不是回缓的温和语调,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裴琢玉一声苦笑,缓缓抬眼。她的眸中笼着阴翳,苍白的面颊上浮动着一种愁苦。宁轻衣的心在与她对视的刹那便打得粉碎。裴琢玉不高兴。她是不是……真的不想回来?是自己的强迫她让她如此形销骨立了吗?宁轻衣一下子失了力气,人往后仰,陷在椅子里。“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吗?”宁轻衣语调涩然,质问中夹杂着愤恨和恼怒。裴琢玉跟她一照眼就低头,她哪会看不出宁轻衣的憔悴,关怀的话语几乎要涌出,可又强行咽了下去。她有什么立场去询问?她很轻地问:“那该如何?”“你在问我吗?”宁轻衣不可思议地瞪着反问的裴琢玉,心中酸涩,眼睫上很快便挂着晶莹的泪。“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裴琢玉的情绪也不大好,失去了稳重。宁轻衣的字字句句像是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尖冒血。她说:“不是我要来的。”是那侯府硬要将她送来的,挂着个侯府千金的名,可根本就不是一家人。裴光禄死了她也不关心。她没有家。那她就该浪迹天涯。“你——”宁轻衣被裴琢玉气得不轻,胸膛起伏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还要我留下什么?”裴琢玉又问,她蓦地将腰间那枚玉佩解下,握在手中道,自顾自地说,“将它还了,我就可以走了吗?我本来就不是公主府的人,这里没有我的位置。如果说我过去诸多冒犯,殿下心中不甘,那将我关进——”宁轻衣没给裴琢玉将话说完的机会,她掖了掖眼角的泪,蓦地拔高声量,说:“过来!”裴琢玉木木地站着。宁轻衣猛然间起身,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拉扯着她的身体,让她重新又坐了回去。裴琢玉一惊,一个箭步往前冲,手才搭上宁轻衣的手腕,便被宁轻衣一把攥着。宁轻衣微仰着头,眼中泪光浮动,她一字一顿地问:“你刚刚说什么?”裴琢玉想甩开宁轻衣的手,可又怕自己挣扎的力道伤到她。她屏息,低垂着眉眼,说:“请殿下治罪。”“好好好!”宁轻衣连道三声“好”,她的内心深处满是栖惶。扼着裴琢玉的手腕,咬牙恨声道,“你从侯府来到公主府,一开始便住在了绿猗院,后来又搬到了若水院里。我事事问你,将你的一切都放在身上,你却说没你的位置了?公主府里、我的心里,哪一处不容你?”一听到绿猗院,裴琢玉就应激,越发觉得自己委屈了。她的心跳节奏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胸腔了。她凉凉地一笑,说:“那是因为我的脸!你将我当裴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