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结算刺绣钱的时候,念着他们一家是朝樱国质子,约莫过得不好,还会多给几个铜钱。今日这般,喊出陆蝶卿,方姑姑自己都愣了一下。但等反应过来后,对方已经走到了近前。先前还没仔细看,如今这般面对面瞧着,方姑姑真是失语了一阵,有些恍惚。朝樱国深宫里的贵人,容貌如何她也多少清楚,打过照面,但叫她来看,满后宫的嫔妃加起来,都不如这闪国小郡主的冰清玉洁和灵气逼人。是真不像在这种寄人篱下之地养出来的模样。“叫你来呢,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先不用害怕,我就是问几句话。”方姑姑见这姑娘都快缩成一团了,到底是有些心软,提前放话安抚了一番。陆蝶卿这才放松了一些,精致的眉眼舒展开,唇也抿了抿,露出了两个甜甜的梨涡。“方姑姑您问。”她声音虽小,但音色柔和动听,令人听了心中颇为舒服。方姑姑便瞅了瞅她身上的衣裳,不经意道。“你毕竟是闪国的郡主,怎会穿的如此单薄?难道李嬷嬷没按时发冬日的棉衣么?”这话便已经是个试探。倘若李嬷嬷的确常常欺负了这闪国小郡主,对方定然是会忍不住,借此倾诉委屈的。陆蝶卿似是对这话很意外,闻言怔了怔,但只是半晌,她才默默将手藏到磨白了的袖口里。“我…是我不怕冷,穿的少,李嬷嬷自然是按时发放衣物的。”少女垂着眼,纤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瞧着真是漂亮到不可方物。方姑姑望着对方,心里是又惊艳又诧异。惊艳的自然是这姑娘一颦一笑都太动人了,诧异的则是,对方小小年纪,长得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清纯模样,竟然能忍住委屈,不将真相说出来。陆蝶卿并不知道方姑姑心里的想法。她只是不敢将李嬷嬷苛待他们的事儿说出来罢了。陆蝶卿胆子并不大,看遍了朝樱国深宫里的宫人相互勾结后,便已经知道,若是在人背后说三分坏话,这话便能被传到十分到旁人耳中。这是取死之道。陆蝶卿并不敢赌。她知道这里不是闪国,她和爹娘背后并没有任何支撑与靠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何话说出口之前,都要想想最坏的后果。方姑姑没能从陆蝶卿口中套出话来,便换了一副语气道。“你毕竟是闪国郡主,我们朝樱国的国君向来是礼贤下士善待使臣的,若是知道底下有什么人苛待了一国质子,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哪怕国君不管,皇太女也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你明白了吗?”方姑姑加重了语气,已经是在暗示。陆蝶卿却只是微微愣住,然后乖巧点头,并送上对朝樱国国君和皇太女的吹捧。“朝樱国是大国,君主和储君自然有容人之量。”再多的话,她就说不出来了。陆蝶卿并不是很会说话的性子,能挤出这么干巴巴的几句吹捧,已经是多年寄人篱下养出来的保身之道。方姑姑沉默了一阵。心中认为,之前倒是小看了这闪国小郡主。年纪小小,生的这般花容月貌,说话却滴水不漏,不让人拿到任何把柄,实在是难得。倘若不是被送来当质子,想必留在闪国,也会是个灵秀的皇室中人。闪国以女子为贵,若不是被送到了此处,倘若命好,去争一争那储君之位也未尝不可。方姑姑盯着陆蝶卿的脸,脑海中一时之间浮现了许多念头,等回过神来后,自己都觉得好笑。一个可怜的寄人篱下,只能混在下人中靠刺绣换点零钱的质子,今生今世大概也只能老死在他们朝樱国了。告别了方姑姑后,陆蝶卿走出好长一段路,才敢拍了拍心口,深深喘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何,方姑姑会忽然认出她,还把她喊出来单独说话。但至少…方姑姑和李嬷嬷不一样,她没有欺负她。只不过…她忽然又被喊住。“前面的!站住!”方姑姑身旁的一个小宫女,连跑带追将陆蝶卿喊了回来。这闪国小郡主瞧着弱质纤纤,很是娇弱的模样,走起路来可真快啊。她差点都没赶上!重新被喊回去之后,陆蝶卿整个人都快缩起来了,生怕方姑姑也和李嬷嬷一样,说她藏了什么东西,然后让身边的宫人扒她衣裳。好在陆蝶卿没有忐忑太久,方姑姑就说明了喊她过来的原因。“是想问问你,既李嬷嬷他们没短缺你的用处,怎会想着做这等绣活儿来挣银子?”方姑姑看着陆挽意,难得多管了一门闲事。毕竟…她想着,皇太女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问起了李嬷嬷有没有欺负宫人,自然是注意到了底下的人和事儿。那她不如卖个好,做个顺水人情,反正也只不过是随手的事。对方姑姑这么盯着,陆蝶卿越发紧张,好半晌才嗫嚅着挤出了一个理由。“我想攒银子…买人偶材料…”她说的是真话,只是说到后面,瞧着众人的眼神,声音便低了下去。“什么什么?人偶?人偶材料?”等听清陆蝶卿说的是什么时,方姑姑一旁的宫人,轰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想当人偶师?”“传说中的东西,你也相信?”方姑姑身旁那些宫人,登时看陆蝶卿就跟看傻子似的,想着这闪国小郡主生得是花容月貌,脑子却像是装满了稻草,竟然还去相信这种骗人的把戏。“喂,闪国小郡主,你可别在我们朝樱国被关傻了。也就傻子才信这些。”人偶师传承,那都没落多久了。只在各国典籍中才出现的东西,竟然被人堂而皇之放在口中当回事。有这个功夫攒银子,倒还不如买点吃的喝的。“我…”陆蝶卿眼圈都红了,紧紧咬着唇,听四周的人哄笑。她明明是认真虔诚的对待人偶师这件事的,为何旁人会这样笑话她?人偶师的传承典籍中,明明写的很清楚,万物有灵,人偶能拥有灵性,也是在于“灵”这个字。而要有灵,便先要有人偶师的强大信念才行。站在哄堂大笑的众人中,陆蝶卿脸上满是窘迫与茫然,好像自己是被孤立出来的一座岛。“好了好了。”方姑姑看出这闪国小郡主的窘迫,朝四周人使了个眼色,周围才安静下来。“快过年了,这银子你拿着吧,就当是把你那绣活儿的账,提前结了。”方姑姑也不藏着掖着,当着众人的面。掏了二两银子递给陆蝶卿。这样往后若是皇太女问起,她也没有错处。捏着这二两银子,陆蝶卿快把唇咬破,回程的路都走得极为沉重。不知为何,今日的雪地这么冷。她得了方姑姑好心施舍的银子,远比自己的绣活儿换来的银钱多,却为何开心不起来?骨头缝里都好像钻着风,小郡主的一张脸变得苍白,大眼睛充满水痕。进门后,她又收拾好心情,不让爹娘看出自己的异状。只有回到自个儿的屋子了,才摸出藏在被褥下的木头人偶,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一滴泪两滴泪,这么连着落在木头人偶上。那头的寝宫里,正在翻阅文书的某人,忽的又晕了过去。…郑雪宁:“……”明明睁着眼,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啜泣声。郑雪宁就知道,自己又落到那小宫人手里了。小宫人的眼泪烫人,一颗一颗落在她的木头身上,把她烫得心口发热,原本想暴起伤人的灵魂,也跟着哑巴了下来。——她哭什么?第7章郑雪宁曾经看很多人哭过,但没有一个,敢在她面前哭的这么坦然和放松的。就好像在外面憋了一天的委屈,一直忍着,终于忍到回来了。于是在她面前释放出来,然后眼泪一滴不漏地掉到她身上,仿佛把她整个身子洗了一遍。昨日她在藏书楼晕倒,醒来后,张嬷嬷趴在她床边哭到老泪纵横,脸上都是皱起来的沟壑。但那种眼泪,也依然是收着的,只是情急之下一时松懈,才哭了那两声。可将她放在膝上摸着的小宫人,却不一样。细细碎碎的抽噎与掉泪,就像是有很多颗珠子从那双眼眸里落下来。她哭的娇娇弱弱,好像整个身体都哆嗦起来了,把放在腿上的木头人偶也给轻轻带动着颤。郑雪宁难耐地在心中叹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光是哭。哭到人心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