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1 / 1)

弋戈笑他,“刚刚那盆蒸肉都吃不完呢,还想着别的。” 弋维山余光瞥见,也笑道:“饿了?快了快了!” 弋戈忽然有些怔。银河撒娇的回应好像瞬间打开了她的感观,电视里喜庆的背景音乐、厨房里热油浇在鱼头上的刺啦声、王鹤玲淡淡的笑声,终于真正地,汩汩流进了她的耳朵里。 所以大家总说新年会发生好事么?看来是真的。 “怎么样,爸爸没吹牛吧?”弋维山得意地摘下围裙,“我从小也是学了你奶奶不少手艺的!” 弋维山满足地大笑起来,也不忘赞赏妻子,“你妈妈也是进步了好多的。看这个苹果派,还有这道海带汤,都是她的杰作!” “吃吧!”银河在桌边晃悠,王鹤玲其实有些害怕,但她极力忽略,语气轻快地说。 吃了几口弋戈忽然发现,这九道菜里,有五道都是陈春杏的拿手菜,干豆角烧排骨、油面筋塞肉、蚂蚁上树、剁椒鱼头和油焖大虾,即使在桃舟时她也很难一次性全部吃到,而且味道也毫不逊色。 饭后弋戈主动揽了洗碗的活,银河趴在厨房陪她。她一边刷碗一边想着,弋维山刚刚在饭桌上都没提到三伯,那么三妈今晚会在哪过年呢?和陈叔叔一起吗,还是在医院照顾三伯? 弋维山全程陪伴家人吃完一顿年夜饭也不容易,刚下桌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好好的书房不去,非要站在冷飕飕的阳台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还时不时隔着玻璃门冲弋戈露出一个慈祥而诡异的微笑。王鹤玲一向不爱搭理这些客套的年节问候,因此弋戈只看见她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而王女士本人看也懒得看一眼,撑着脑袋边听相声边用按摩锤敲打着自己的小腿。 她先拨的是三妈的电话,响了十几秒,没人接。 电话刚拨通就被接起,弋戈有些心酸。小外公一个人在桃舟,肯定是一直在等着她的电话的。 陈思友电话那头哼了声:“老头子耳朵都要被你叫聋来。” “今年又不回来过年,外公的红包你又领不到了咯!”陈思友语气里满不在乎,但听起来却酸酸的。 “我骂了他十几年了,他改了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没到十岁就站板凳上做饭了,能不好吃么。”陈思友说这话时语气柔和了许多,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他也就做菜这点本事没丢,其他的,忘本忘得一干二净!” “我刚刚打她没接,可能是做饭去了,我现在试试。”她笑说。 “在呢。你这个……新的一年,记得休息好,那个什么自主招生的,可以认真准备,但不要苛求,我孙女嘛,就是没有加分那也一样是清华北大的料!”陈思友语气稳健地叮嘱道。 弋戈又拨了一次陈春杏的电话,笑容还挂在脸上,却听见电话里传来机械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无措感像电流一样袭击全身,她慌乱地摸了摸银河的背毛,自言自语地说:“走吧,下楼过年去。” 弋戈坐到沙发上,看了几分钟小品,看着电视里郝建掉了拖鞋,笑出声来,又不甚自然地瞟了王鹤玲一眼,想同她搭话,可对方刷着手机,似乎没注意到电视里的热闹。 “看看这件羽绒服,喜欢么?挑个颜色。”王鹤玲忽然把手机递过来,“这个黄色挺不错的,你皮肤白,穿得起。小姑娘嘛,多试试亮丽些的衣服也好。” 这倒是她第一次,又建议弋戈穿得“亮丽”、“小姑娘”些。 王鹤玲有些意外地扫了她一眼,也露出笑来,“那我让她留着了。” 她怕自己看错,问了句:“ 王鹤玲笑着看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回答,笑道:“小孩子别操心这个了,你爹妈还缺养活你这点钱?” 弋戈:“谢谢妈。” 弋维山愣了一下,回答:“是啊,你三伯那个情况,也不方便挪出医院了。放心,病房里有护士组织除夕活动的。” 王鹤玲滑着手机屏幕的手一顿,与弋维山交换了个眼神。 弋维山干笑两声,坐到妻子和女儿中间,拍了拍弋戈的膝盖,温声道:“小戈,有件事呢,爸爸一直没和你说。” 弋维山被她的语气吓着,斟酌了一下才说,“你应该不知道吧?其实,你三伯和三妈,是早就离婚了的。” “你出生不久后。”这当然不是实话,陈春杏和弋维金当时只是签了离婚协议而已,可还没领离婚证弋维金就出了事。若不是陈春杏上次主动说出来,谁也不会知道。但弋维山与王鹤玲商量了很多次,最终还是决定以这个版本告诉弋戈。 “因为爸爸拜托她照顾你。”弋维山说。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三妈现在在哪里?” “…老家?在哪?”弋戈心里的石头彻底从悬崖边掉下去了。 弋戈捋了捋脑子里的信息,拼命保持冷静,又问:“是因为过年吗?刚结婚,所以过年的时候要回老家?过完年就回来的吧?” 弋维山感觉到女儿的手的僵硬,也看到她眼里的情绪从无助、悲痛,渐渐变为冷漠和愤怒。 弋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挣开爸爸的手,攥着手机,带着银河独自上了楼。 弋戈一回房间就又拨了电话,撂门的声音把银河都吓了一跳。 弋戈渐渐反应过来。这一晚上的异样、惴惴不安、不祥的预感,像她心底有个雪球,越滚越大,终于被推到悬崖边,又猛地砸在冰面上。 银河不知小主人为什么忽然发脾气,明明十几分钟前还好好的。他凑到弋戈腿边讨好地蹭了蹭,又坐下,咧嘴笑开来,露出长着巨大胎记的舌头。 她伸过去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脑袋里忽的想起她七岁那年把银河抱回家,陈春杏见到第一眼便惊叫起来——“天哦,别的狗是舌头上长胎记,他是胎记上长了条舌头!” 原来,她并不欢迎银河的。 这么多年,她像个孤勇的士兵一样给自己划了一小块领地,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王国。她在这小小王国里加冕登基,严防死守,只有银河和陈春杏是她特许进入的国民。 弋戈终于明白,原来她画地为牢为自己摇旗呐喊的这些年,她在日记本里写着“要好好念书报答三妈”的少年岁月,在陈春杏眼里也许不过是她笑着和陈进说的那一句——“如果是我自己的亲女儿”。 弋戈小时候看新闻栏目里的留守儿童,被悲情的背景音乐一渲染,也不可避免地矫情过几回,心说自己没有妈妈,妈妈不要她。 现在她确切地知道,自己没有妈妈了。 弋戈哭了很久,从嚎啕变为啜泣,银河急得一直伸出爪子扒她的背,后来也没了力气。房间门口传来过踱步声、敲门声,和弋维山欲言又止的担心问询,弋戈都没有回答。 “小戈,三妈刚刚在做饭,没接到你的电话。太晚了,就不打扰你了,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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