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霖的目光从纸上移开,抬头看向周知意,迟疑的说,“我们接下来要做这款短袖衬衫?”
周知意点点头,“对啊。”
“要不然衣服用的布料我们改改?可以像之前一样,让纺织厂定染狗爪印波点布料。”穆霖提议道,又想起他刚来制衣厂时,周知意对他的唯一要求“必须理解她的想法”,他又连忙道,“我这不是在干涉你画出的款式,我只是想让衣服更特别些,这样不容易被抄走。”
穆霖有些不明白,因为东坝街其他服装店盯着「南风」抄,所以从款式到做法上大家都在不断创新,就为了使那些人就算想抄款,也抄不明白,也只能沦为拙劣的模仿者,只能做出差一等的衣服,让「南风」的衣服能够以独特性和优良做工留住客户。
可周知意新画的这款衣服,完全是抛弃了过往的思路,看着是会很好卖的款式,但同时也是很好被模仿的款式。
“就用这种在中门布料市场上能找到的红色波点布,”周知意坚持,“这个款式我就是打算‘送给’东坝街上其他老板的。”
穆霖更摸不着头脑了,又不是关系好,离别前还要送个离别礼物。
周知意见他这不明所以的样子,安抚道,“放心啦,我心里有数的,这款我们不用做太多的货。”
穆霖只好拿着图稿去打版,反正周知意是老板,而且她至今为止也没有把「南风」这座大船开错方向。
就这样,不理解但盲从,穆霖还是照做了。
一周后,红色波点短袖衬衫在南风服装店里铺货,俏皮的红色波点搭配这种好穿的版型,还有种美式复古的感觉,很是洋气,一下子戳中人们的喜好。
来进货的殷勇一口气拿了三十件红波点短袖衬衫,说道,“这种古巴领的衬衫我看男人们穿,只觉得不正经,尤其是那花里胡哨的面料图案,简直像小混混,没想到做到女装上居然还挺好看的。”
周知意自己穿得就是这款短袖衬衫,下面搭配的是撞色的蓝色牛仔中裙,黑色长发扎成一个低丸子头,整个人看着仿佛明艳的画报明星,闻言一笑,“其实这种去掉了第一颗纽扣和领座的古巴领是很适合女性,因为这种领型自然形成的小v领美化了颈部线条,而且版型宽松,基本不挑体型,搭配这种红底白波点的布料,最是复古俏皮。”
殷勇默默记下,这些话可都是营销的话术,这小周老板不光能想出好看又新颖的衣服款式,还能头头是道说出为什么好看。他就不行了,没这个脑子,但靠着照本宣科,他在静海市的服装生意做得也不错。
周知意给他开单,“这款衬衫的批发价是二十五元一件,一共是七百五十块。”
“行,那等我回去后就把钱汇给你。”殷勇说着就准备去拎打包好的衣服。
周知意却说,“老殷,现在我们店不能赊单了。”
殷勇一愣,“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了?”
周知意叹了口气,“前一阵有个客人在我这里拿了四十件四季衫,说是没带够钱,回去就给我汇过来,可是都过了大半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按照他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没人接。这人啊,是完全音讯全无了,我只知道他是在文德市,但怕是就算我过去了,也找不到人。”
在一旁的赵娟和何萍对视一眼,两人俱是莫名,还有这事?啥时候发生的啊?她们天天在店里怎么不知道还有人赖账了?
不过就算满头问号,她们还是没有出声,没拆周知意搭起来的“戏台”。
殷勇一副了然的表情,“哎呀!这人想赖账了,哪能还呆在文德,咱们国家地大物博,谁知道他会跑到哪里去,大海捞针了啦!”
“是啊,就只能坏账了,我自认倒霉。唉,八百块钱也不算小数目了。”周知意叹气,“只是之后我都不敢给人赊单了,您见谅。”
殷勇很是理解,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我本来还想再逛逛别的服装店看看进点什么衣服,呐,这七百五先给你,我等下给我媳妇打个电话,让她给我汇钱,大不了我在新宁多待几天。”
其他客商有些像殷勇这样好说话,直接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付款;也有些客商不太高兴,他们又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防小人把他们也防起来了呢;还有些客商眼珠子一转,周知意的这些话仿佛燕过留痕,在他们心中悄悄的种下了一个念头。
果然没过两天,一直紧盯着南风服装店的吴坤看到了她们店里上了新款,默默记下款式和用的布料,立刻叫他哥吴乾安排制衣厂的版师刘全庆打版、叫女工们生产衣服,很快,这款红波点短袖衬衫也在wk女装潮流店中高高挂起。
立刻有一些客商被吸收过去,想要比价。
听说南风服装店一件红波点短袖衬衫卖二十五元,吴坤立刻表示,“我们只要二十元!”
“吴老板大气,那小周老板卖得更贵不说,现在还不准赊账,说是之前有人跑了她的帐,可这又关我什么事,赖账的人又不是我,”拿货的客商抱怨道,“而且现在谁敢在身上带这么多钱,坐一趟火车颠簸好几天,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
吴坤心头一动,附和着说道,“这女仔真是年轻不懂事,哪能因为一回坏了账就失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不像我,我就相信大家都不是那种只想做一回生意的人,我店里可以赊单的。”
——
江遇考完微机原理,从新宁电子大学出来,骑着自行车朝风雨电器行而去。
经过无线电管理处时,他不由得停下了,长腿撑在地面上,停住自行车。
无线电管理处周围很多围观群众,大家都像看新鲜事似的看着从无线电管理处走出的三个外国人,深眼窝、高鼻梁、黄头发,外国人长得还真是和他们不一样,怪模怪样的。不过这些人身量高,一身西装穿得可真好看啊。
江遇在看热闹的人中看到了罗良白,从自行车上下来,他推着车子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罗良白猝不及防被拍了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江遇,“你考完试了?快来看,那几个出来的外国人是帕格通讯公司的,就是每一台call机上都印着的那个‘pager’,帕格,流进咱们国家的call机都是他们公司生产的。这几个外国人据说是想在新宁寻找一个代工厂,来做零件的组装加工,以生产出更多的call机。”
无线电管理处的人员送那三个外国人上了一辆汽车,围观的群众们这才渐渐散去。
回到风雨电器行,罗良白意犹未尽的说道,“他们来新宁生产,还不是因为关税,在当地生产、当地销售,他们能赚到的钱更多!未来越来越多的人用call机,来找我们维修的人肯定也会更多!”
江遇陷入沉思中。
罗良白也陷入对未来的畅想中,“修call机可比修电饭锅、修收音机赚得多,而且这门技术你和我是最先掌握的,市场的第一波金由我们来收割!”
江遇思索着,确实,就像他和罗良白掌握维修call机的技术一样,call机的核心技术也掌握在帕格公司手里,所以他们才能垄断国内的传呼机市场。
周知意提出的双向通讯的汉显传呼机,江遇一直想要将其实现,他能想到实现的原理,但是无法真的实施,最关键的芯片编码不是他一个人能想到,哪怕他看了无数书籍、旁听了无数节无线电通讯的课程,技术壁垒之所以称为技术壁垒,就在于其无法撼动性,不然帕格公司也不至于垄断整个传呼机市场。
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眼下帕格公司在新宁寻找代工厂的事情,对他来说,也许是个机会。
罗良白又想起之前卖call机的经历,不由得提议道,“不然我们之后也试试申请个经销商什么的,还是卖call机赚钱啊!肯定比只是修call机赚钱。”
他正美滋滋想着,就听江遇说,“那为什么不直接从源头做起,我们去生产call机?”
江遇仿佛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平淡的说出惊天动地的一句话,“我想要争取做帕格通讯公司的代工厂。”
罗良白讶然,“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事啦,我们又没有工厂,那帮外国人怎么可能选择我们?就算我们现在想要组建起一个工厂,资金呢?哪有那么多钱能让我们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