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兰所说的那个关于喻轻舟和孪生姐弟的故事。
在最初的版本里,他看到了痴心一片爱而不得的少女,无疾而终的恋情,恩将仇报的偷窃。
在那个故事里,姐姐是天真善良的,就算是一开始受到冷待,也持之以恒地探望、照顾着独自一人在暗室中生活的弟弟。
日复一日,直到弟弟逐渐被对方的坚持和真诚所感动,开始向后者敞开心房。
到此为止其实都还算是一个温馨治愈的故事,然而一个外来者的出现却破坏了这一切。
姐姐喜欢上了那个外来者,甚至不惜偷盗秘宝,也要为心上人排忧解难。
而失去了关注的弟弟,则因此记恨上了那个外来者。
枇杷当时的关注点全部在喻轻舟身上,对内容本身倒是不怎么在意。
后来时间长了,每一次入梦,兰都只讲那一个故事。听得次数多了,枇杷也就渐渐开始留心起来。
因为他发现,同样的一个故事在一遍遍地讲述中,不断产生细微的偏差和变化。
一开始,枇杷还觉得,可能单纯是因为兰记性不好的缘故。
毕竟对方虽然在外貌上总是维持着青年的模样,但从相识之初,兰就没变过。再加上,兰和早就已经死去的黎念似乎也是认识的……
所以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也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了吧。
人年纪大了,记性自然是要变差一些的,更何况兰似乎一直被困在屋子里出不去……虽然是兰的地盘没有错。
但从旁观者角度来说,其实就和关小黑屋没什么差别。
试想换位处之——
被限制自由,孤独地存活在同一片时空当中,几乎没有什么和别人往来交谈的机会。
要是真的陷入这种境地,枇杷觉得自己一定会发疯,搞不好会直接自杀也说不定……可是,兰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怨言。
甚至还能在枇杷倾诉心中的迷惑和不安时,还能耐心温柔地给予适当的开解和陪伴。
有时候枇杷会觉得,兰的处境很像是双生子里的那个弟弟。
——那自己呢?
说是说喻轻舟的转世,却似乎更接近于姐姐的角色。
不过简单地说成是姐姐也不准确,因为故事中的姐姐明显起到的是调动气氛、扫除阴霾的作用。
而在实际上,在枇杷和兰之间,枇杷才是更接近于被开解、被援助的一方。
如果非要说自己和喻道长的相似之处,大概就是同为闯入者吧……只是不那么惹人讨厌。
这个故事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另一个样子的呢?
姐姐对弟弟的好,从来都不像枇杷所以为的那样,是出于纯粹的手足之情,还有对后者艰难处境的由衷同情。
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姐弟。
有的只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囚禁了一道魂灵。
用酷刑,用阵法……
将后者作为所谓的秘宝供奉在祠堂之中,生生世世供自己驱使,用人类的感情加以掩饰和蒙蔽,然后又在对方可能察觉到真相的当下,毫不犹豫地加以抹杀。
那个夜晚,喻轻舟向假扮成姐姐的弟弟辞行。
也就是在同一个夜晚,姐姐出于嫉妒,杀死了从喻轻舟手中得到玉佩的弟弟。
死去的弟弟找回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借姐姐的手向那些囚禁了自己不知多少年岁的人们进行了复仇,一把火烧了困住自己的祠堂……
【橘红色的火蛇缠绕翻滚着,一口气吞噬了整个祠堂。
匆匆赶来的云氏族长和其他族人都震惊地注视着,那个被烈焰包裹无法靠近的所在。
望着前方站立的纤细身影。
那是称病许久没有在人前露面的云瑶。
少女像是听到了身后的响动,缓缓扭过头来面向众人,火光落在少女的苍白的面孔,晕开高热般的奇异玫瑰色……】
兰的声音在耳畔静静响起。
那一瞬间,枇杷的眼前仿佛也跟着亮起了熊熊火光,背景却不是暮色笼罩的黄昏。
而是……雷声隆隆的暴雨前夕。
黑色的云团如吸饱了墨汁的棉絮般压下来。
枇杷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望着遥遥的天际,用充斥着浓稠血块的耳朵,倾听着那如鼓声般在心中激荡不已的隐约雷声。
就在他快要因为失血和疼痛陷入黑暗的当下,一道闪电劈过天际,在昏沉的天地间劈开一片雪亮的白光。
也照进了孩童染血的眼底。
那是枇杷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落雷。
道道紫电在空中蜿蜒如蜈蚣,向着同一个方向劈去。
朦朦胧胧中,枇杷似乎听到了混乱的喊叫,从雷电劈落的方向传来。
枇杷不是很确定那是否是自己在濒死之际产生的美好幻觉。因为很快,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从天际倾泻而下,雨声淹没了一切,也包括了枇杷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次,他是真的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那个通往死亡的漆黑世界中,枇杷茫茫然地站着。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死了,可是分明还有着清晰的意识,甚至保有了部分的感官,但在全然的黑暗之中,感觉是无效的……